齐怀邈对林央抬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林央质问:“你怎么连这么大个人都看不好?”
齐怀邈一晚没睡,下巴冒出的胡茬让他忽然老了几岁似的,颓坐在病房门口。
“林小姐,平心而论,刘景寻对我的戒心比对你的要高至少一个量级吧?刺激他的也是你兄弟?”
“这跟戒心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了。”
他沧桑地看着医院的天花板,两根手指并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气。
“你还抽烟?”
齐怀邈睨她:“只是一种深呼吸,不带尼古丁。”
他把手放下,撑着膝盖:“我昨天晚上才知道他为什么看心理医生。其实是精神科医生,啊?你陪他去的?”
林央反唇相讥:“你不知道还怪我?那你这孩子爹当得也不怎么样。”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齐怀邈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到底是他妈怎么想的?你脑子坏了想跟人上床,那给我老婆打电话干什么?”
他摆手:“更难听的话我不想说。现在对我来说除了景寻平安没什么大事。我有很多手段直接把荣霆干倒,你乐意上哪上哪去吧。”
“我昨天……”
戛然而止。
林央沉默片刻,问:“他怎么样?”
“忙活一晚上,好歹是保住了。”齐怀邈说,“胎盘早剥,内出血。好在长在前面方便观察,暂时没什么问题。就看后续积血能不能吸收了。”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人都没醒,有什么好看的?你再给他吓着了,让孩子搬个家?”
“……”
林央退后两步,却被齐怀邈叫住。
“你告不告?”
林央一愣:“什么?”
“刘光寻。你告不告他?”
“你是怎么打算的?”
齐怀邈露出真挚的笑意:“我现在恨不得去派出所里把他揪出来毒打一顿,再倒吊着扔进海里喂食人鱼。”
林央径直走回来,在齐怀邈身边坐下。
“你要他的命吗?”
“这个我不爱要。我就想要他每天定时定点放放血,持续到现在的人均寿命吧。难道你爱上他了?”
“再嘴贱别逼我骂你。”林央说,“景寻现在这样,你没法指望他打官司。”
“非要他出庭作证?”
“刘光寻的事不用。他爸的呢?他妈死的时候他也就六七岁,再拖下去,过几年可就过刑事追诉期了。”
齐怀邈沉吟片刻。
“他妈妈是怎么死的?我查过,当年的卷宗上确实是自杀。或者说,没找到足够支撑他杀的证据。”
“是自杀。”林央说。
齐怀邈满脸写着“你到底还知道多少”,恶狠狠:“你能一口气说完吗?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妈妈是自己跳楼死的。据刘景寻说,生完他之后他父母的感情就迅速破裂了,他妈妈离家出走。因此刘光寻对他的态度也极其差。”林央说,“还有一部分是我从刘光寻那里拼凑出来的。”
“景寻出生的那段时间,他妈妈住了半个月的院,把刘光寻寄养在亲戚家。”
“叔叔生了他之后身体很不好?”
“我还以为你能被点通。”林央叹气,“需要我帮你复习他们家的家庭结构吗?这是一个典型的性别遗传配对组。男beta和男omega结合,先后生下了一个男beta和一个男omega。”
齐怀邈如同五雷轰顶,霎时大悟。
“你是说……?”
“他妈不是因为感情和人跑了,还有一定概率不是因为家暴,恐怕是因为暴增的信息素需求量。毕竟在那个时候,人工合成的信息素还没有广泛应用。我家里人提过,那个年代连维持正常生理期都快用不起了。一个alpha对当时刚刚生下omega孩子的他来说,是刚需。”
她抱着手臂转头张望:“小江总呢?居然没来?我还想劝劝他,让我的好闺蜜得享齐人之福呢。”
齐怀邈勉强从震惊中抽出来摆摆手:“丫腿又磕断了。别提了。”
“怎么回事?”
“景寻受的刺激太大,又动了胎气,晕过去了。这孩子冲上去接,咣当跪那,腿就断了。估计又得把膝盖掀开治。”
林央咋舌。
她煞有其事拍拍齐怀邈肩膀:“至少家暴是真的。再不济咱们也能靠监护人失职把他弄进去待一段时间。”
齐怀邈叹气。
病房里的电铃响,齐怀邈立刻站起来,飞一样地推门进去。
刘景寻愣愣地看着他,辨识了好一会,问:“林央呢?”
林央听见自己名字,也进了病房,握住刘景寻连着心电监护的手。
“你……”
她嘴一撇,眼圈红了:“早知道把你折腾成这样,我就换个人打了。”
刘景寻淡色的嘴唇弯一弯:“我好像暂时没事。”
反正事也是齐怀邈在干,还把刘景寻吓着了。她腹诽。
刘景寻缓慢地扇动眼睫,问:“小瑜呢?”
“他昨天晚上着急,不小心又碰着了。姑姑说还要观察两天。骨科病房就在楼下,要我把他拖上来给你看看?”
刘景寻小幅度摇头。
他用手肘支起身子,肚皮上连着的胎心监护线路微涩地划过皮肤。他僵住。
“孩子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还要卧床休息。”
齐怀邈看他躺得难受,想帮他换个姿势却无从下手。
“胎盘早剥,有内出血。医生说可能会影响发育,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当然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它现在就出来。”
“最近不能仰卧了,宝宝可能会缺氧。”
刘景寻嗯了一声,往下蹭了一点,脸颊贴在枕面上。
林央低声说:“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没必要。我现在浑身都是不稳定因素,等你下次来,和你对话的一定不是当下的我了。”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好不好?”
齐怀邈站在原地,忽然发现他说的是自己。
林央忍不住说:“其实小齐总他……”
齐怀邈打断:“好。有什么需要叫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转身出门。
刘景寻蜷在病床上,床边围绕的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我能问问昨天那件事的经过吗?”他说,“或者已经是前天了?”
“是我的错。”林央说。
“什么意思?你骗了我?”
“我没有。但……那时候我和他逛街。齐怀邈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事情,被他听到了。他看着我的时候好凶。”
“然后?”
刘景寻思索前后时间的差距,最合适的时间节点大概是他把江清瑜和齐怀邈赶出餐厅。彼时荣霆应当已经下班。
“他……他问我,要不要去……”她紧紧闭上双眼,逃避现实般求助地看着刘景寻,“你知道我不是诚心喜欢他吧?”
“所以你去了?”
“我原本预想,这件事发展到现在也需要再进一步,和男朋友盖着被子纯聊天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我只是没想到他和我出门,手上竟然准备了那种药……”
刘景寻闭上眼睛,再睁眼又是平日的冷淡眼神:“所以?”
“……所以事态失去控制了。”
“我知道了。”刘景寻说,“我会把后续事物转交给齐怀邈,由他找人接洽。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挺蠢的。”刘景寻真诚地看着她,“我和你在这段关系里恐怕都得不到什么了。”
林央一愣,见他满脸真挚,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揶揄。
她气急,猛地站起来怒道:“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棋子?酒肉朋友?工具人?”
“并没有。首先需要我帮你复习一下吗?我是个能出卖自己的结果导向狂热者。”
“那你拿我当解压玩具?”
刘景寻笑了,竖起一根手指。
“能让我倾向的只有两种东西。第一种,对我想要的结果有利的。”刘景寻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是,不超出我控制的。林小姐,你不觉得你的决策有些过头了吗?你想让我怎么死?”
“我怎么知道他手里会有那种脏药?它本来就只是一次约会,谁知道会突然变成刑事案件?”
刘景寻用她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她,怎么解读都是在看傻子。
“那你认为什么发展才是正常的?”
“……”
林央气得两眼通红:“你压根就不是想跟我谈这件事,你只是在兴师问罪。”
“我是在兴师问罪。”刘景寻说,“我一想到连一个接受过完整高等教育、家境优渥的omega都会做出这样危险的决策,我就对社会发展感到无比的悲观。”
“我……!”
林央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你有没有事,没事我就走了!我懒得跟你这种被精神病搞坏了大脑的人讨论这种话题。”
“接下来我的这段话是陈述事实。”刘景寻说,“我打心底里不希望人类彼此施加暴力行为,当然,我不得不承认,这种行为虽然很禽兽,但在某些情境下也真的让我很爽。”
“你刚才也提到了,在某些特定情境下,我无法自控。这是我的缺点。因此我需要盟友,仅此而已。你、齐怀邈、江清瑜,我对你们三个的信任程度是递增的,因为我对你们的影响程度同样是递增的。”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你还梦想着拿我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
“我不想跟你结盟了。你不符合我对盟友的要求。”刘景寻说,“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随便睡好多人,但是我完全无法接受你自己走进那家酒店的大堂。能听懂吗?”
“他是个beta!”林央尖叫,“你知道他站在你背后,眼神像刀子一样钉着你是什么感受吗?”
刘景寻却问:“世界上有比我更清楚的人吗?”
“刘景寻你学学将心比心是会当场暴毙还是怎么样?我要不是想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尽快了结,我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齐怀邈趴在门上听见这几句,赶紧推开病房门把林央往后拽两步。
“多大的火气?不都是一件事、一个目的吗,至于闹成这样?”
“滚!”
两个人前一秒还剑拔弩张,这会倒是都朝自己来了。
齐怀邈抽抽嘴角:“那我出去候着?”
刘景寻扯掉手指夹着的心电监护,皱眉道:“让她走。”
“你有没有良心?!我是为了帮你!”
“没有。”刘景寻说,“出去。”
心电监护归零的报警声尖锐至极,齐怀邈叹气,拽着林央的手腕把她扯到走廊上。
护士慌张地奔到病房门口,齐怀邈说:“你们把心电监护撤了吧,暂时用不到。”
林央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发狠甩掉他的手。
“大小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有什么资格说怎么办?不都是刘二少一手包办?”
齐怀邈额角狂跳,揉揉太阳穴:“这件事你没法说是景寻做错了。”
“那我就活该?我活该给你们当枪使?我就那么贱去勾引一个八辈子都看不上的人?”
“而且他也没办啊,不都是我在跟你商量?你朝他撒什么气?昨晚上差点挨了你三哥打的是他,接了电话忙着给你找人的是他,今天还得跟你吵架啊?他图什么?”
“你敢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你也是够贱的,天天净拿热脸贴冷屁股!”
齐怀邈复杂地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他知道这件事的?”
“你……”
林央怔住。
“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齐怀邈举双手投降,“但是他压根不知道你他妈抽什么风跟那个谁好,你明白吗?他是打心底里觉得你不值。”
“在他眼里你已经是个蠢货了,他中午苦口婆心跟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你晚上就跟人家去开房?现在你找他兴师问罪,他不拿你当傻X拿谁当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