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会结束了……然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说话的人看不清面目,轻柔的声音擦着他的耳畔。
他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哑却不留情面地回答:
“你真的认为他会一点后手都不留吗?”
“那都是后话。”
两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忽然又凝作一对镜前的背影。
刘景寻试探着走上前,两人在镜中的面孔一片空白。
先说话的那人从背后用亲昵的姿势环抱着另一人,从姿势上看,二人无疑是一对亲密的爱侣。
他的手小心地放在怀中人隆起的肚子上珍重地抚摸,两人的脸贴在一处,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虽然没有五官,但刘景寻本能地知道,那是一个吻。
“等这个小家伙出生……很快就好了。”
“可我很难受。”他怀里的人说,“我甚至还有些害怕。”
“是我的错,如果我那时候能再坚持一点,你就能更早自由了。”
他怀里的人转过身环抱着他。一瞬间刘景寻瞥见格外熟悉的眉眼,一闪而过地对视。
他想不起这是谁。
“我不想被这个孩子扯住。”他把脸埋进爱人的怀里,闷闷地说,“明明只是几个月的羁绊,我却真要赔上一辈子了。”
“不会的。”他的爱人捧起他的脸啄吻,“无论如何,你都会有机会做你想做的事。它只是一个小宝宝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何况他也爱你。”
他慢慢蜷缩起来,双手捧着腹底。
几步之遥,刘景寻也感受到腹中柔软的悸动。
他仰起脸。刘景寻知道他泪流满面。
“我只是对我意志的转移,感到由衷的恐惧。”
惊醒。
床边婴儿床里躺着的小婴儿踢着小腿大声啼哭,身上盖的小被子被他蹬在一边。
刘景寻怔了怔,月嫂开门进来把孩子抱起,熟练地把他放在一边的操作台上换尿布。
她见刘景寻坐起:“太太醒了?”
刘景寻含糊地答应一声,下床走到孩子身边。
他梦见的人是江清瑜吗?
他伸出右手,蹭掉孩子小脸上的水痕。
墨墨解决了问题就被哄好,小嘴一努一努地吮奶瓶里的温水。
月嫂见他坐在床头一时没有入睡的意思,搭话道:“小先生长得很快呢,短短十几天就已经长了不少。”
刘景寻对她笑了笑,心下思考。
这个月嫂是邻居家介绍的,他失忆之前似乎和那家关系很好。
只是眼下他不知道她知道多少,也不愿直接开口询问,只好看着墨墨发呆。
这个孩子的确和他更加亲近,相比之下甚至称得上是排斥江清瑜的怀抱。他猜想是因为omega由信息素散发出的负面信号吓到了他。
墨墨喝完奶瓶里的水,心满意足地小小打了一个嗝。
他的两只小手在空中挥动,发出细细的哼唧。
“太太要抱抱他吗?”
刘景寻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
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和江清瑜相似的面孔,他没法对他生出厌恶感。
小家伙在他怀里扭了两下,找到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个月龄的小宝宝夜醒比较频繁,如果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把宝宝抱到隔壁去。”
刘景寻摇头。
“我作息反正也不好,多醒两次也没关系。只是辛苦你两头跑了。”
“没关系的,不用客气。”
确定孩子睡了,月嫂返回隔壁房间。
齐怀邈把江清瑜赶回家去准备出国的事宜,医院的套房空置着,他便顺水推舟把墨墨送了过来。
刘景寻那石破天惊的一划好在没有正式伤在要害,险险从边角擦了过去。等到江清瑜出国的时候也差不多要愈合了。
齐怀邈拿着新鲜出炉的亲子鉴定考虑许久,最后还是没有和他把话说明。
怀里的小奶娃似乎是得到了亲爹的小猪认证,不一会就打起了小呼噜。
刘景寻把他挪了挪地方,用双腿撑在他颈下和腿弯,抽出笔记本电脑架在桌板上。
荣霆,这个“世子之争”刚刚落幕的公司,还有许多东西是他不清楚的。他的合作伙伴给他定下的熟悉时间太短,只能带伤加班了。
睡前和同样新上任的二把手林央的对话停留在业务范围的战略收缩上。
他的哥哥现在在大牢里,之前拿整个荣霆的资金链和情敌做了一场豪赌。林央家里有些资本,但她一心想在商场上做出些成绩证明自己,强要她低头并不现实。
只是这个“收缩”的范围,又是另一回事。
刘景寻艰难地单手在文件夹里搜索到荣霆名下的资产列表。
文档的光照得他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忽然,他皱起眉头。
刘景寻:这个“H市冲渡科技股份责任有限公司”是干什么的?
林央竟然秒回。
林央:就是基本把你哥干破产那个
林央:因为泄露用户隐私信息,被冲爆了
刘景寻:?
刘景寻:那为什么我们还在持股?
林央:你脑子坏成这样了吗?这玩意扔得出手吗?
刘景寻自我检视了大脑的情况,悻悻回复。
刘景寻:可能吧,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刘景寻:早点睡
林央:滚蛋
过了一会,她又补了个表情包。
林央:「小猫气鼓鼓钻进猫窝.jpg」
刘景寻:「卡通小狗倒在枕头上.jpg」
那眼下的情势可见一斑了。
刘景寻由衷地叹气,点开冲渡的文件夹。
这些东西都是各个公司的财务加班加点交上来的,林央在把这些交给他之前还贴心地在文件夹里加了点备注,生怕他的脑容量随着血压一起掉下去,导致看不懂。
刘景寻倒是基本放回平常心了。自己先前的行为如今看来无非是剔骨还父,既然记不得,那就懒得想。
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之一。
他给墨墨掖好被角,从财务报表开始一页页粗浅地看下去。
冲渡早年推出过一个明星产品,但很快被市场上的竞品取代。后面因为资金底力不足,只在公共平台上发表过一些来钱快寿命短的小项目。
电脑底部状态栏弹出一个对话框,林央又给他发了些文件。
林央:你要是想用冲渡,好歹得把之前装死的问题解决了,不然谁敢用你家的程序
刘景寻: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要用他们做什么
刘景寻:只是觉得这么轻松就把一个公司判死刑很不负责
林央:「白眼.jpg」
林央:别把无处安放的母爱放在工作上
林央:给你发的就是这件事的所谓“内幕”了,你想好了再说怎么处理
冲渡的故事是个在网络时代很俗套的故事。
一群年轻人创业、发家,然后因为利益分配分崩离析。
当年一起创业的老人大多早在那时就已转投他人,剩下的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也磨平了棱角。
最终,将他们组织在一起的领袖,后来的CEO将股份大头转卖给H市的某位曹公子,它成了绊住他人脚步的一块顽石。
这次的用户信息泄露也是因为一个员工受曹公子的指示,目的就是让刘光寻竹篮打水一场空。
弄清了前后缘由,刘景寻却更加发愁。
这个曹公子,不光是冲渡惹不起,整个荣霆都惹不起。对方是地地道道的H市人,当初城市扩张的第一批受益者。他母辈抓住了时代东风,现在的资本积累让刘景寻望洋兴叹。
那怎么解释?一切是意外、涉事员工已经开除了?当初这样解释或许还行,可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冲渡早就在破产的边缘反复试探了。
想了想,刘景寻还是给林央发消息。
刘景寻:直接宣告破产吧,剩下的钱给员工发发工资,然后扯淡。
林央:这块香饽饽我们就不要了?
刘景寻:要先让自己活下来啊大小姐
刘景寻:给人家结清工资好歹还能挣个好名声
他都能感觉到林央在那头对他比了个中指。
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张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察觉刘景寻第一时间投来的目光,齐怀邈一阵心虚,清了清嗓子。
“你还没睡啊?”
“墨墨刚才醒了,我一时半会睡不着。”
他这才看见儿子躺在刘景寻腿上。
“哦。”
齐怀邈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刘景寻很快把目光移回眼前的屏幕。
他忍不住盯着刘景寻的侧脸。
这张面孔受尽搓磨还依旧漂亮,白皙得几乎失去颜色,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眸在淡淡的冷光下泛着涟漪般的光点。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又颦起眉,他看惯了却不愿再看的神情。
“帮我抱一会。”
齐怀邈忽然被拉回现实,一愣:“什么?”
“孩子。帮我抱一会,我腿麻了。”
齐怀邈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在怀里。
半晌,刘景寻还是以他看不清内容的速度翻阅笔记本上的文件,往往能让他看见的只有一个结语。
“已经凌晨了。”齐怀邈说,“你身体还没好,应该早点休息。”
刘景寻目不斜视:“那齐总为什么凌晨到我的病房来?”
“……我想儿子了。”
“把小先生带回家不就好了。”
被疏远的称呼刺痛却不能反驳,齐怀邈皱起眉报复般地盯着刘景寻的电脑看。
终于他感到几分胸有成竹,拍拍刘景寻的手臂。
“我这么大一个商业领袖坐在这里,你有什么烦恼就不能直接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