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苏然强撑着才打完发出。
他恨,恨卫强的软弱无能和自暴自弃,也恨自己的多愁善感、优柔寡断。
泪眼模糊,双肩起伏,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在此刻爆发,汹涌澎湃,不可遏制。
苏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就是觉得心脏疼痛无比,浑身难受。
没由来地,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放下袖子,用双臂抱紧自己,蜷缩在床头。一会儿又感到火烧一般地酷热,全身发汗,喘不过气,开始大口呼吸。
他猛地跑下床,大开窗户,不停地进行深呼吸,并试图通过凉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风力减小,风也不够凉,没办法让苏然得到相应的缓解。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顽皮固执、要游到岸上去的鱼,可是刚刚抵到岸边,就搁了浅,无法呼吸,也无法求救,命悬一线。
“砰“一声,窗户被关上又弹了回去,苏然无暇顾及,只一头冲进卫浴,拧开水阀,将花洒对着自己的脑袋猛冲一气,浑身战栗不止,另一只手死死地抵着墙才没有倒下去。
他拼命地想从岸上挣扎回去——回到宁静又祥和的小河中去。
白晃晃的皮肤已全然染上一层不可思议的红色,他不断的喘息着,想要归于平静,但却万分困难。
已衣襟湿透,水珠顺着脖颈成串滑进衣间,滑过火热而紧绷的脊背,一路向下,沾湿衣服布料,锁骨处也滴下水来,落在小腹上,冰凉感逐渐袭来。
良久,他才觉得冷,尽力关上水阀,手臂交叠将衣服脱下,扔在脏衣篓里,胡乱抹了把脸步履虚浮地挪到床边,脱力地倒下去,堪堪弄下鞋子,一手拉过被子,心力交瘁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吗?
没有。
他睡得并不安稳,从小学到现在,所经历过的种种如洪水猛兽般冲进苏然的大脑,同学与家人,学校和家中,笑闹吵骂,酸甜苦辣,无一不冲击着他,神经不断被快乐与痛苦的回忆拉扯,几近断裂。
风暴来势凶猛,又经久不息,残酷地折磨着他,直到他失去意识、无力与之对抗,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冥迷之中,他好像听见几声轻快的“苏然”,而声音的主人分属于他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们:孙柚一、钟庭言、唐可佳……
他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于是本能地循声跑去。
他们在前面奔跑着,不时地喊着他的名字,轻快的,欠揍的,认真的,挑逗的,而那最后的深情款款,是早早扣动他心弦的林远枫。
心跳越来越快,步伐也越来越急,他觉得他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他就要追上他了。
可就在他们之间仅有一步之遥、苏然伸出手向前触碰时,说话声和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他有些茫然,想睁眼确认,但无论如何都清晰不了视线,眼前只是白茫一片。
“林远枫?”他尝试叫道。
“孙柚一、钟庭言!”他没有停下,仍不知方向地跑着,“你们人呢?别跟我玩捉迷藏。”
“唐可佳,他们皮,你也要加入吗?”
“想吓我?门儿都没有!”
疲惫感渐渐泛上,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却依旧诉说着。
“别这样,这一点都不好玩。”
“林远枫,你是在气我不理你、故意躲我吗?”
“你出来我,给你道歉,只要你别生我气,怎样都可以……”
声音渐小,甚至带有一丝哭腔。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只要你别讨厌我、疏远我,别与我断了联系……”
“因为我已经不能再承受,被刻意冷落和疏离了……”
“行吗,枫哥哥?”
这一刻,他都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却是从头到尾,都没得到过一句回应。
他终于累了,不再寻求,倒在无望的幻想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再次听见了些声音,好像有敲门声,也有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已经麻木了,不想再理会,不论那是谁,他只想缩在他那温暖的一小方天地,独自舔舐伤口,守护最后的自尊。
“苏然、苏然?”
他听见自己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嗯”。
“苏然,你醒醒。”
滚。他在心理回道。
“苏然,你别吓我。”
滚啊,谁吓你了,老子好好的,怎么感觉你跟吊唁似的?
他把被子抓得更紧了,头痛欲裂,极力缩进被子,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挠他这么做——那东西现在碰上了他的额头,又迅速拿开了。
“苏然,你醒一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发烧?”
他又“嗯”了声,脑袋仍然昏沉,意识不清。
那人好像又说了什么,起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远。
就知道,只有自己才值得信赖。
苏然顿感轻松,一直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终于……
嘶,好凉,什么东西?
“苏然,能起来吗?量个体温。”
量什么?
大概是感受到冷,床上的人翻动了下,想把额头上的东西拿掉,但手迟迟未从被子里拿出,守在他旁边的人帮他把被子折下去一些,又将其额上的毛巾拿下,浸水、拧到半干、再叠好放上去。
好像有点舒服……
舒适的凉意逐渐覆上,苏然的意识也慢慢回笼,当他彻底清醒才发觉,有人往他额头上放了块湿润的毛巾,那人还在给他擦脸。
动作结束后,他缓慢睁开眼睛,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好像把眼睛哭肿了。
有点丢人。
不对!他没穿衣服!!!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当即与床前守候的人来了个对视;想把被子拉上去,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任凭他打量着自己,脸蛋因羞耻而红到爆炸。
“你、怎么进来的?”声音哑到不行,像是一晚上都在叫喊。
“门关着,但没锁。”林远枫的声音恢复昨晚的冷淡,但似乎又有一丝柔情和担心,“上课了,你没来,老师让我去寝室找你;敲门没人应,进来之后发现你额头很烫,大概率是发烧了。”
“哦。”竟然忘了锁门了。
林远枫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拿出体温计,说:“体温枪出了点问题,没法用。现在你醒了,先起来用体温计量。”
“哦……但是、咳,我现在、没……穿衣服,也没力气、起来。”
“光着膀子,一看就知道没穿。”林远枫连人带被子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里边,并帮他夹好体温计、掖好被子,直起身问道,“你衣服放在哪,我去给你拿。”
“旁边那个大衣柜,挂着的,随便拿一件。”
嗓子干痛,每发一个音都万分艰涩,眼睛也困倦地闭着,等半天都没等到林远枫给他拿的衣服,正想着他是不是又跑了,就半睁开眼睛、看见林远枫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衣服朝他走了过来。
“时间还没到,先喝点水。”
“好。”
他左臂夹着体温计,右手想接过杯子,林远枫却单腿跪在床上,手里握着水杯,作势要给他喂水。
苏然别扭地说:“我自己来。”
“你不是没力气吗?”
“那也不是连个杯子都拿不动……”
“怕你泼在床上。”
“……”发个烧我还成残废了??
最后苏然自己握着杯子喝下了温水。
因为生病,他喝得很慢,喉结轻轻滑动,林远枫不禁吞咽了下。
“喝完了吗?”林远枫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但好多了,谢谢……”
苏然正把杯子递还过去,林远枫接过后站在床边仰头把剩下的水喝完了。
等等,那是谁的杯子?
林远枫从他茫然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疑问,声音微哑,道:“我的杯子。”
哦,他自己的杯子……
不是,这重要吗?!不管是谁的杯子不都算间接接吻了吗?!而且是他单方面的!!
不过之前好像也有过单方面的……
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面颊仍然火热,忽然看见林远枫又进来了,他下意识道:“你要干什么?”
“拿体温计,时间到了。”
“……哦。”
不是,他不能自己拿出来看吗?非要林远枫亲力亲为?真把他当残废了??
“三十九度一,高烧。能自己穿衣服么?”
“能。”苏然有气无力道。
“那你先穿上,我跟茂哥请个假。”
“嗯……嗯??”
苏然边慢腾腾穿衣服,边看着他从容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打字,震惊道:“你就这么直接……”自爆了??
林远枫头也不抬地回:“你真当他不知道?”
“我知道他心里大概有数,可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啊。”茂哥开明,应该不会没收,至少不会砸坏,可学校明令禁止,一旦被抓到老师包庇的情况,师生都会受到严厉处罚。
“我跟他说上周才带,下不为例。现在是特殊情况,等你好了再带回去。不会连累他的。”
“哦……等下,为什么要等我好?我现在不应该跟他请假,然后被我家长接走去医院打针?他能信?”
林远枫挑了挑眉,道:“如果你认为你能‘一个人’跟茂哥请假,然后打电话叫家长,又‘一个人’走到校园门口等他们把你接走,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苏然本来想说“我能”,但想了想自己有气无力的身体和浮肿的眼睛,觉得还真不一定能“一个人”办到那些,况且丛林远枫的表情和语气来看,他也不想让自己“一个人”,“不能。”
“那不就得了?”林远枫心情似乎好了些,他把甩好的体温计装好,跟手机一起扔进裤袋,说,“眼睛好点了吗?”
“嗯?”
“给你做个简单冷敷。”他为什么哭?除了哭还干了什么?头发和枕头都是湿的。
好像,是没那么肿了?“好点了……谢谢。”
“不谢。”林远枫他伸出左手,“下来吧,我跟茂哥说我先把你带去医务室看看,不行再去医院。”
苏然抓着他的手弓身下床,落地的时候还是难受,不过高烧到三十九度多还能这么条理清晰、稳中带气地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他扫了眼周围,桌上的水杯和体温枪,地上的水盆和毛巾——都不是他的。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不然呢?”林远枫一脸无语,亦有无奈,“你桌上除了几本心理相关的书就没别的东西了,我又不能翻你抽屉。你卫浴里都是水,没法进去。”
前半部分触到了苏然的某个记忆,他差点又哭出来;至于后面,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林远枫解释。
“那个,可以去你寝室借个厕所吗?”不想踩水。
“可以。需要我扶着吗?”
“不了谢谢。”太尴尬了。
去了医务室,仍先是先量体温再“问诊”,医务小姐姐可能经验不足,说了些注意事项就让他们去医院,并给苏然开了张生病需请假的假条。
林远枫:“秦医生,麻烦您也给我开一份。”
秦冉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有些怯:“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陪他去医院,出校要看请假条。我跟班主任请过假了。”
?不是应该让家长来接?“生病请假还需要家长在门口接……”秦冉小声道。
“打过电话了。”林远枫有些不耐烦。
苏然心说:什么时候?还有,谁的家长?
秦冉又问了句:“请问你是他的家属吗?如果只是同学的话,恐怕……”规定不允许。
林远枫看了苏然一眼,又收回视线,淡淡道:“我是他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