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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舒望毕业典礼那天又是一个周一,很巧,北城大学也是同一天举行毕业典礼。
唐逸枫几乎一整天连宿舍门都没有出。
睡觉,睡醒了吃饭,吃完饭看书,再睡觉,难得体会了一把颓废大学生该有的生活。
直到天色翻转为蓝调时刻,成为与宿舍窗帘一样的颜色时,唐逸枫才终于打开手机。
朋友圈被很多今年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轰炸,舒望的只有一条隐在其中。
九宫格照片,配文简简单单“毕业快乐”四个字。
蓝色学士服,黄色领子,马尾高高扎起,宽宽大大的袍子藏住她的身形,明亮的笑容是照片中最瞩目的存在。
唐逸枫早就知道,这个颜色的衣服会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透亮。
她在照片里想象几个小时之前,几条街之外的情景。会有校长老师讲话,会有拨穗仪式,会有恩师好友一同拍照留念。
会有人送她花吗?会有喜欢她的人借着这个机会要一张合照吗?会有人给她一个拥抱说一句“毕业快乐”吗?
悄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身体某处扎进了一颗尖刺,越是在意,就越觉得又痛又痒。想要刻意忽略,这颗刺就偏偏要在不经意间找点存在感。
唐逸枫蜷在椅子上,没有开灯,晚餐时分整栋宿舍楼都安静得厉害,只有手机荧幕的光照在脸上,好像在这一分钟或者下一分钟,整个世界都只会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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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症状在暑假到来时好转。
叮铃咣当的火车再次载着唐逸枫回到海市,海滨城市的夏日,除了带着阳光、沙滩、比基尼之类的美好憧憬,也带着潮湿、黏糊、憋闷之类最直观的生理感受。
下了火车,皮肤外立刻被一层黏黏腻腻的水汽侵略,这种不舒适的感觉却让唐逸枫很快从北城的人事物中抽离。
拧钥匙开门,唐观山竟然不在家。
做完假期回家的老一套,她给唐观山发了信息——‘我回来了’。
屋内的窗户全都开着,窗外的蝉鸣不止不休,往来穿堂过的全是腾腾热风。
唐观山总是舍不得开空调,空调当个摆件摆了好多年,偏偏唐逸枫体热,中学时候没少被半夜热醒,醒了就躺在地板上,吹着风扇,盼望着自己赶紧昏迷睡过去就好了。
去年想打开的时候,发现它终于不负所望地坏了。唐观山拖拖拉拉一直没找人修,总跟她说“忍几天就好了。”
于是空调继续发挥摆件的功能。
现在唐逸枫脑袋怼在风扇跟前吹,诧异地发现,她第一个想起关于北城的东西,竟然是宿舍的空调。
万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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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晚饭时间,唐观山才开门回家,“回来了?”
“嗯。”
进门先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棉质短袖的后背被汗湿出一整片印记。
“吃饭吧。”
“马上。”唐观山边擦脸边应声。
平时这张饭桌上,父女二人基本上沉默到底,今天难得唐观山先开了口。
“我下午去医院看你小婶了。”
“嗯。”
“昨天住院的,说是胃有点毛病。”
唐逸枫继续点头,继续吃饭。
“还在做检查,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我下午去看她的时候,感觉状态还行……”
“你小叔工作请不下来假,小辉又得上学……”
“唉,你小叔他们家是真不容易啊。”
唐观山絮絮叨叨,最后一声叹气,却让唐逸枫一口饭含在嘴里没动作。
“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小婶?”
那口饭还是咽下去了,唐逸枫也没看他,继续扒饭,“我明天要去做家教,没时间。”
唐观山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再勉强她。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亲戚,说她冷漠也好,说她自私也好,反正最好能避则避,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了。
唐观山跟他们如何,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她不想再去他们跟前装个乖巧小辈,很没劲。
吃饭,刷碗,读书,睡觉,做她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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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过去,那个倒霉孩子还是没弄明白晨昏线相关的题怎么做,自然地理像是对他全关上了门,连个狗洞都没留。
唐逸枫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正着教完反着教,这题讲明白了,他也说听明白了,隔两天又顶着个空白的大脑袋坐那。
态度倒是端正,一口一声“姐姐”叫着,想发火也不好意思。
给他当家教老师补课已经两个假期,寒来暑往她也摸清了他的水平,确实需要补课的水平。
他妈王阿姨人很好,每次她来都会笑眯眯地拉她讲话,也从不拖欠课时费。念着这两点,就算再难教,她也没想过跑路,也从没糊弄过,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做过教案来的。
只是也头一次知道,上课不仅当学生难受,当老师也煎熬,两个小时还是太长了。
下课后,王阿姨领着儿子在门口送唐逸枫。
“小唐啊,辛苦了,我家孩子学的咋样啊?”
“他……学得挺认真的。”
没敢说怎么样,只能表扬下态度。
唐逸枫看那倒霉孩子放下心的样子,心里苦,说不出。
“哎哎,那还得是你教得好。”
“……不敢当。”
“你别谦虚呀,上次假期找你补完课,回去开学考考了全班第二十五名呢!”
唐逸枫笑笑表示恭喜,心里寻思阿姨确实是心大啊,他那班里一共也就四十个人。
王阿姨热络地挽起唐逸枫的胳膊,一手把今天的补课费给她,一手又塞了俩桃子过去。
“自家果园种的,别客气!你在北城都买不到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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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唐逸枫咬了口脆甜的桃子,准备把今天的补课费也跟之前的放到一起。
手机支付早已普及开来,唐逸枫也早就习惯不带钱包出门的日子,只是王阿姨依旧喜欢用现金一课一结。
天天跑去存钱太麻烦,她打算等攒够了钱一起存,这个假期就能买上小电脑了。
装钱的信封本来应该就在书桌上,唐逸枫一下子没看到,也没在意,咬了口桃子继续翻,想着可能是夹在哪本书里了。
桌面上的笔记本、课本、小说全都被翻了个遍,唐逸枫终于开始慌起来。
顾不上啃了一半儿的桃子,她又开始翻抽屉和书架,还是找不到那个信封。
前几天做完家教回来她还见到过,怎么可能今天就不见了。
热气蒸腾的夏日里,唐逸枫后背被急出一层冷汗。
她确信自己没有把现金带出去过,但还是去翻了自己的背包,结果确实一无所获。
难道是家里进贼了?
他们家只有三层高,窗外没有防护栏,夏天整日开着窗,纱窗可挡不住小偷。
唐逸枫跑到客厅,又跑到唐观山的主卧。
所有摆设跟她出门前一模一样,放着存折和房本的抽屉里也整整齐齐,那些勉强有被偷价值的旧手表、旧项链等也都还在。
不在了的独独只有她的信封。
唐逸枫白忙活完一通,全身像被水洗过一遍,颓然坐在地板上,有些丧气。
从最开始的慌乱,到现在的颓然,她躺在地板上尽量整理思绪,想从记忆里把信封掘地三尺挖出来。
很突然,脑子里闪过儿时的一些画面,像一束电光劈进,她好像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