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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扔的扔,该卖的卖,剩下些父母的旧衣服,唐逸枫觉得送二手回收不太合适,直接扔了感觉也不太好,于是联系了殡仪馆,好在对方表示可以接收处理。
关于这老房子的最后一件事也算完成了。
城郊殡仪馆她是第三次来,四野空旷寂寥,门口的送行车辆来往俱是无声,大烟囱上正冒出滚滚灰烟,不知是在烧衣服,还是在烧人世间的眷恋。
唐逸枫远远看着,有些许伤感,她仰头,声音轻得似在自言自语,“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家了。”
舒望牵过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好感人的一句话,可后一句又让唐逸枫莫名其妙起来。
“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帮我分担一下房租,我没钱交房租了。”
唐逸枫用一种堪称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舒望,每眨一次眼都在冒一个问号。
这姐跟她说没钱?开什么国际玩笑?
可她震惊两秒又挑了下眉,心下了然。
想让她搬过去同居就直说呗,怎么还搞这种弯弯绕绕,好说歹说也认识那么多年了,这谎话说得谁能信?
唐逸枫偷偷开心一下,然后看见舒望转头与自己对视,眼神很坚定,“真的。”
虽说骗人手法拙劣,可舒望肯为她花心思,还是挺让人开心的,唐逸枫那点小得意还没表现到脸上,就看到舒望拿起手机给她看。
‘余额:1623.12’
舒望又开口,“每月房租3000,房东已经催我好几天了。”
这证据不够充分,谁能只有一张银行卡啊?
“你那账户资产那么多,不会全在这一张卡里吧?”
舒望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唐逸枫心里有点打鼓,脑子里东拼西凑联想出一套狗血故事,豪门电视剧里爱演的那种。
“你不会是……出柜以后被家里冻结资金了吧?”
舒望眨眨眼,还是没说话。
嘶,唐逸枫有点动摇,要是真这样,这事儿还有点怪她,可想了一圈又觉得不对劲。
“那你上班那么多年的工资呢?都花了?”
这次舒望开口了,“暂时动不了,有别的用处。”
唐逸枫仔细盯着舒望看几眼,愣是没看出什么破绽。
不过这话真的假的也无所谓,同居这事她很乐意接受。
“那,行呗,我就……搬过去一起住。”
唐逸枫的随身物品并不多,一只行李箱和大号手提袋就搞定,她拎上来放到客厅墙边的架子旁边。架子上摆的小物件不多,有两块小石头挺显眼的,波纹像山也像水,颜色鲜亮,看起来像南京的雨花石。
前几次来都没注意到,这架子看起来是书架,除了那本《黄金时代》在上面,只有几本文学小说、建筑摄影集,书不多,更多的是画。唐逸枫认不清那些颜料是水彩还是水粉,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是些好看的颜色,都是之前舒望在微信上发给过她的。
她每去到一个地方,都会发一张精挑细选的风景照给舒望,然后隔几天就会收到舒望回馈的一张画,那些画的本体现在全部呈现在她眼前。
时间的分量再次以实体器物的形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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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枫现在算得上一个自由职业者,写写软文策划,写写短剧短片剧本,有之前上班积累的成果和合作方,加上熟人圈子一个一个传开,慢慢收入也好起来了。
虽然最喜欢的还是纯文学创作,不过当她不指望这些当糊口饭碗时,写出来的东西更让她自己满意,投投杂志和出版社,被收了自然开心,不收她也无所谓。
前一阵儿接的工作,因收拾旧屋耽误许久,那几天她只能晚上抽空码字,现在终于空下整段时间来完成。
搬来舒望家有三四天的时间了,白天她就坐在客厅工作,舒望有时在画画,有时在看书,有时在看手机,她们一起吃过饭后再一起出门散步。
舒望在这里的生活确实如她所言,极其悠闲,看起来没什么正事儿要做的样子。唐逸枫觉得自己搬进来也只是让她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并没有多大影响。
这挺好的,也挺不好的。
和谐温馨且有距离的相处,就像那年暑假一样。唯独晚上睡觉这事儿,有点区别。
这间房子是一室一卫,舒望在北城的房子是三室两卫。三室的话,她可以借口工作结束得晚,怕打扰舒望休息,睡到另一间卧室去。而一室,她怎么都躲不开。
一连四天,每到晚上十一二点左右,唐逸枫都还要正坐在客厅椅子上,笔记本电脑开着,手搭在键盘上。舒望走过来倒水,她手上敲两个字,舒望走回去,她又停下。
像个不太灵敏的探测器,监测到双方距离过近时,才会滴滴滴发出警报。
唐逸枫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有点别扭,想和舒望贴近,又有点不敢。
每天在睡前磨磨蹭蹭,等舒望那边躺下闭眼时,她才慢腾腾挪过去躺好。
第五天,舒望不爱搭理她了,十一点准时熄灯睡觉,卧室门都没给她留。
唐逸枫心里叹气,瞅着客厅沙发,寻思今晚是不是要在沙发上对付一晚了。
头顶的白炽灯亮着,厨房卫生间的灯灭了,卧室门紧闭,她手指擦在桌面一下一下划动,这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自己搞出来的这一丁点声音。
不知道该怎么办,唐逸枫呆坐在原处,把脸埋在手心里喘气儿。
半小时后舒望开门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你不睡觉么?”舒望抱着胳膊倚在门口,冷冷淡淡开口。
“睡睡睡,现在就睡。”
唐逸枫火速合上电脑,也不管文档保没保存,跟在舒望身后一溜烟进了卧室。
舒望关掉小台灯,自顾自躺下,背对唐逸枫。
唐逸枫轻手轻脚爬上床,又轻手轻脚掀开被子,正正躺着像个医疗假人,跟舒望中间留了好大空隙,能再塞个人进去的那种。
明明这里根本没挂钟,唐逸枫却觉得耳朵里恍惚能听到指针哒哒转动的声音,一秒一秒,她闭眼在心里数着拍子给自己催眠。
稍稍动一下,被子里就会传来些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她和舒望用的是同一种,但她就是觉得,那味道是舒望传来的。
经过加热暖化过的,舒望的味道,惹得她根本睡不着。
这该死的鼻子好想给堵上,唐逸枫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她不知道自己闭眼努力了多久,突然有一声很轻的嗓音从旁边传来,是背对着她的,字句不怎么连贯,忽闪在狭小的夜里。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岁数大了?”
唐逸枫猛然睁眼,房间里依旧被静谧裹挟,舒望躺在那依旧一动没动,这声音恍惚是她自己的幻听。
她睁着眼没说话,思考刚才是不是精神过于紧张产生的幻听,直到舒望微不可查地叹出一口气,她才确认是真的。
“你……没睡?”
背对她的人没出声,只是肩膀动了两下,就算是回答了。
唐逸枫转头看她背影,那些黑发散在白色枕头上,缝隙间溜出一点后颈肌肤,若隐若现的,被睡衣边沿很好地藏起。
摸起来一定是很好的触感……一不留神想到这,唐逸枫对自己实在是败了,无话可说了,她把自己脑袋扭正。
那边舒望等了几分钟,见她没反应,实在忍不了,忽地转过身,面朝唐逸枫,“我老了么?”
是那种扬声质问,偏偏又被她压得音量极小,听起来像是嗔怪,也像是委屈。
这动作带起一阵风。那些味道劈头砸向唐逸枫,可这次她没先发晕,舒望听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了,这不太妙。
唐逸枫慌里慌张地翻身坐起来,磕磕巴巴地开口,“那哪儿能啊,你,你……光彩照人,青春依旧。”
舒望皱眉看她,可黑暗里唐逸枫看不清她什么表情,只知道她没说话,呼吸还有点重。
于是又补了一句,“在这个女本子普遍恋姐的年代,你简直是正当年。”
“那你叫声姐姐来听。”
唐逸枫龇牙咧嘴了一下,跪坐在那像认错,只是这称呼,太清醒的时候她确实叫不出口,好腻歪啊。
“姐……”
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个字,像什么推销员在叫顾客,也像什么办公室实习生叫前辈,总之就是不像在叫亲密爱人。
舒望冷不丁笑了一声,鼻子里哼出的,又扭身转回去。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