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策?”兰惠抬手屏退了众人,“你同他倒是比本宫想的要更熟络上许多。”
施霁雯点头道:“先前有几番接触。”
精神紧绷了一夜,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兰惠才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她寻了处地儿坐下,一手举起,撑着昏沉的脑袋。
“那你觉得,其人如何?”
“非恶人也。”
施霁雯收拾了自己带来的器具,扭头便听见了绾清禀报圣人往这儿来的消息。
瓖都本就是天子脚下,这皇宫更是处处是天子耳目,昨夜的事想必早已传到了他的耳中。
兰惠闭了闭眼,而后睁开,一扫方才的疲惫,她站起身来,冷声对绾清吩咐:“为本宫梳妆。”
昨夜太子的情况危急,太医院中几乎能叫得上的太医都被召到了东宫之中,帝后二人更是在东宫守了整整一夜。
顶着庆嘉帝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在场的所有太医使尽了浑身解数救治太子,好在那太子命不该绝,伴随着远处的第一声鸡鸣,太子也终于是睁开了眼。
皇后喜极而泣,转身便扑在庆嘉帝的怀中喜极而泣。庆嘉帝轻轻搂着皇后,柔柔地拍着她的手臂安慰着,心中悬了一夜的石头终于是放下了。
眼前的困难算是度过了,庆嘉帝也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去看看这次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
庆嘉帝半倚着锦缎靠枕,一手撑着额头,只用余光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兰惠。
“皓儿呢?”
兰惠巧笑倩兮:“福大命大,尚还活着。”
庆嘉帝的目光自施霁雯的身上扫过一圈。
施霁雯低着头,双手恭敬地奉茶至庆嘉帝,她的指尖已然泛红,茶杯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庆嘉帝的心中有气,需要发泄,他昨夜本是下了令让赵明皓自生自灭,若是自己命大熬过去也就罢了,可兰惠偏偏去找太后求了懿旨,让施霁雯治好了他。
兰惠需要敲打,兰家也需要敲打。
庆嘉帝的目光在施霁雯的指尖上停留一瞬,松了口:“这茶又烫了些,换盏稍凉的来。”
“是。”施霁雯屈膝,也不计较这温度分明是先前庆嘉帝自己要求的,转身就走。
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
“昨日陈御史在早朝磕的满头是血。”庆嘉帝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兰惠,“太子监国本就是天经地义,朕不过只是提了句想让太子监国,这群匹夫便大惊失色,尤其那陈御史,一口一个破坏祖制,说什么朕春秋鼎盛。”
“前朝的事,陛下说与我听做什么?”兰惠坐在庆嘉帝前方不远处拨弄着桌上花瓶中的粉花,花儿是宫人们一早采的,尚还新鲜,上头晶莹剔透的露珠清晰可见。
“倒也是大事,不与你说,你也能听到。”
施霁雯端了重新泡好的茶来,这次庆嘉帝没有再晾着她,将茶从她的手中接过。
“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朕不过想让太子监国,他莫说这跪谏,即便是死谏又有何用?”庆嘉帝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于是他便从昨日开始便一直跪在午门处。”
“陛下想做的事,不会这样轻易妥协罢。”兰惠伸出手,将其中一朵粉花的花瓣揪了下来。
“朕想杀了他。”庆嘉帝将茶放下,“但朕又想了想,如果杀了他,那于太子不好,杀了他,还有其他人,朕本可以将他们全杀了,可那些文官虽烦人,可有些终究还是有才能的,太子才疏学浅,朕要为他留下一些能用的人,朕便由着他跪到如今了。”
“陛下为了太子倒是煞费苦心了。”
“无非便是多花些时间罢了。”庆嘉帝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朕记得,他中举的那年是兰诠做的主考官?他应当唤兰诠一句老师。”
兰惠垂着眸,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年中举的人有许多,各个都要喊父亲老师,想必父亲也记不清这么多的学生罢。”
施霁雯站在原地,目送着庆嘉帝远去的背影,翻出随身携带的医箱为自己处理烫伤。
庆嘉帝前脚朝堂之上被群臣跪谏拒绝太子监国,后脚回了宫便听见太子落水险些没了命的消息,难怪昨日会发那样大的火。
入了昏,施霁雯才从宫中离开,绾清将她送到了和兴门,将一封信从怀里掏出,递给施霁雯。
“还要劳烦大姑娘将这封家书带至兰府了。”
“好。”施霁雯点头应下,随后伸手接过家书。
“有劳大姑娘了。”
见着玉璧从马车的方向往这儿走,绾清行了个礼,将施霁雯交给了玉璧。
马车行的晃晃悠悠,行至午门处,笭窗上的布幔被微风挑起,施霁雯干脆将布幔掀开挂好,靠着笭窗看外头的景象。
入了昏,午门的朱墙红的有些发暗了,可上头的金色琉璃瓦依旧亮的刺目。
一道极板正的身影跪在午门前,他的后背像是用尺量过一般笔直,青色的官袍铺开,一卷奏折静静的躺在他的前方,膝盖处似乎正源源不断的向外渗着鲜血,宛若青石板上绽开的朵朵红梅。
风又起,纸页被吹的簌簌作响,一时间被风吹的铺陈开来,其中一小部分沾到了地上的鲜血,宛若一把沾了鲜血的白刀。
“他一直这样跪着吗?”施霁雯收了视线。
玉璧愣了一愣:“兴许是的吧?奴婢一直在神武门等着大姑娘,便没有瞧见。”
“走吧。”施霁雯伸出手来,将布幔重新放下。
一夜未寝,出了这皇宫,施霁雯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困意便涌了上来。
玉璧不知从何处拿出被褥来,替施霁雯盖上:“大姑娘先歇息片刻,到了医馆奴婢再叫大姑娘。”
“好。”施霁雯轻声应着,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大姑娘,大姑娘。”
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人轻轻摇晃,轻柔的嗓音在耳畔环绕,施霁雯睁了眼,玉璧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济草堂到了。”
玉璧说着挑开车帘,自己率先下了车,然后站在车边,伸出一只手来,准备好接施霁雯下车。
施霁雯走在玉璧后头钻出车厢,伸出一只手握住玉璧的手,而后稍一借力,便下了马车。
“昨夜的那名公子来了么?”
施霁雯扭头问着玉璧。
“来了,在里头等着你呢!”
玉璧还未开口,回答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施霁雯循声看去,这才看见在济草堂前等候已久的霍言策。
“你今日怎么也在这?”
“今日上了朝,听闻太子昨夜落水一事,便来这济草堂寻你,这见你不在,想是兰妃寻你进了宫,正巧看见昨夜那人在济草堂外徘徊,我想你不在,任他一个瞎子在外徘徊不安全,便留在这儿陪他等你回来。”
霍言策说着朝旁让了开来,露出医馆里面的模样。
今日施霁雯不在济草堂中,来看病的患者便没有昨日那样多。幽幽药香从半开的医馆内扑面而来,望见中堂端坐着一个湖蓝色直裰的身影,那人面对着门扉,面庞上蒙了一层素布,指节紧抓着手里的盲杖。
施霁雯收了视线,却不急着走进,她停在霍言策的身旁:“我今日出宫,在午门那儿见着那陈御史了。”
霍言策挑起眉,却不急着开口说话。
“世子也是不愿太子监国的群臣之一吗?”
霍言策眼中流过笑意,俯身在施霁雯的耳旁说道:“不是,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于我而言,无甚差别。”
他说着后退半步,眼底笑意不变:“不过,我倒是有个消息,想与你分享。”
“十七年前,今刑部尚书瞿一拂瞿大人的前夫人曾生下一子,可惜红颜薄命,其前夫人诞下此子后便撒手人寰了。”
“两年后,瞿大人续弦,也就是如今的夫人,但如今的夫人不喜此子,其诞下的子女也不喜此子,此子在瞿府饱受欺凌。”
……
施霁雯听着,柳眉蹙起,霍言策却只是轻笑了一声,继续说着。
“直到一日,现夫人之子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毒药,他拿此子试毒,毒性猛烈,此子虽侥幸活了下来,但双目却被毒瞎,那几日刑部繁忙,瞿大人正巧不在家,待瞿大人回府,毒已深入不可解,于瞿大人而言,此子已然是废了,于是瞿大人便将此子安排到了一处别院中,只派一老奴照顾。”
施霁雯沉吟片刻:“那毒瞎此子的另一子呢?”
“被罚跪了一夜祠堂,此事便过去了。”
一丝酸楚自心间弥漫开来,喉头想是被什么东子堵住,施霁雯嘶哑着开口:“想必那瞿大人也该是不喜此子,不然此子怎会在府中饱受欺凌,若无他的默许,另一子也不会大着胆子拿此子试药,此子也不会毒性深入不可解,更不会被安排至别院,仅留一老奴照顾,留其自生自灭。”
“施大姑娘还是这样聪明。”霍言策点头赞同,“今日已日行一善将人安全看护至姑娘归来,既已无事,吾且先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