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摊煎饼卖早点的小贺察觉最近多了几个眼生的客人,清一色面相不善的街头混子,还总是边吃边拿鬼鬼祟祟的眼神看着他。小贺起初以为是哪里得罪了人,干活都不踏实,就这么战战兢兢过了一礼拜,发现这几个混子还真就是吃个早饭,也就把之前的担心咽回肚子里。
几张生面孔天天来刷存在感,也刷成了熟面孔,第二个星期后,小贺熟练地摊着煎饼和他们谈笑起来,混子哥们没想象中的难相处,熟了以后还打趣让小贺给他们饼里多加点土豆丝。
王森在他们混熟以后的某天出现,小贺一眼就觉着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晨光熹微的集市街头,煎饼摊子冒着腾腾烟气,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王森跟在几个混子后头。他身形高大结实,脸蛋俊朗神气,只是眼神一直犀利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像个玉面阎罗一样。王森看了一会又倚靠在电线杆子上摸烟,刚叼进嘴里,一旁的人便巴结似的替他点燃。
小贺清晰地听到别人喊他森哥,心想这人应该是个混子头头,心里又多了几分忐忑,摊煎饼的手都在打颤,生怕这个森哥下一秒发话把他的煎饼摊子掀了。
“你叫小鹤?”王森抽完烟,提了点精神气,走到摊子前端详起面前这人。
“是的。”
王森带来的压迫感极强,小贺回答的声音都没油锅滋啦的动静大,“大哥……你要、要什么?”
瑟缩在摊子后的小贺神情尤其不自然,讲话结巴的样子让王森忍俊不禁,“别怕,我就问问你。你二十几了?家里是不是只剩你和你爸了?”
“我二十五了……家、家里是只剩我们两个。”小贺微微抬眼,看到玉面阎罗嘴角扬起几分,人也少了些许煞气,这才信了他那句别怕。
王森心里了然,找了快小半个月了,唯有这个“小贺”符合条件,但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位卖煎饼的小贺与在酒馆唱歌的小鹤联系起来,他们一个市井油腻,一个忧郁不羁;一个卖力的与晨光朝霞相伴,一个则出没于每晚的灯红酒绿。
应约找到了所谓的“小he”,到底是不是这人还需小鹤亲自验证。王森没有再问多余的问题,在煎饼摊子的钱筐里留下了今天的饭钱,随后离去。
入夜,王森在酒馆的后门等小鹤,快九点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高瘦纤长的身影向他走来。
地上的影子随着路灯的距离忽长忽短,小鹤明知道王森在等他,依然不急不缓挪着步子。背上的吉他琴盒有规律地拍打臀部,像是在催着他跑起来。
“森哥。”快到门口了,再不打招呼倒显得他不懂事,小鹤明知故问的朝他眨眨眼睛,“森哥在等我吗?”
“嗯在等你。”王森长舒一口气,抱起双臂说道,“小鹤,我可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小鹤本来毫无波澜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只剩最后几步路,他立马窜到王森跟前。
“真的吗!在哪里!”小鹤不自觉地抓住王森的大臂摇晃起来,“快带我去!我现在就要见他!”
王森被他晃得手足无措,反手摁住了小鹤淡定地告诉他,“明天早上带你去,在城东的集市口。”
小鹤刚想问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被王森疑惑又好奇的眼神压了回去。对,他现在所有的迫切都是在暴露自己的弱点,王森也不例外。
果然,王森问他,“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小鹤漠然收回手,换回平时的冷淡表情,“明天早上见了人再说吧,麻烦森哥了。”为表谢意,小鹤掏出自己口袋里两块五的红塔山给王森递了过去。
王森瞅了一眼包装,看了眼小鹤没说话。小鹤见状,硬着头皮抽出一根来双手举着凑到王森嘴边,“森哥,您请。”
王森垂眸看向拿着红塔山的修长手指,牙尖都透出难耐冲动的痒来,他朝小鹤轻笑一声,歪着脑袋张嘴叼住烟嘴。
小鹤拢起左手挡风,右手啪嗒按下打火机,王森偏过身子弯着背,让火苗蹿了上来。他缩起腮帮子深深吸了一口,烟气过肺迷人眼,王森这么用力不过是想咂摸出烟嘴上是否有小鹤残留的味道。
“就只有烟吗?”王森除了浓重的烤烟焦油味,什么也没品出来,心里未免觉得不满足。
小鹤愣了一下,接过话茬,“那我今天晚上给森哥唱歌,您想听什么?”
“《人潮里》。”王森最爱的就是这首,“多唱几遍,我喜欢听。”
多唱几遍有点为难,酒馆的客人听多了会腻,小鹤商量着说道,“森哥,要不今天我晚点走,等散场了我单独给您唱?”
单独唱……王森当然愿意,他叼着烟笑得有点痞,点着头说,“你愿意就行。”
王森难得觉得时间会过得如此之慢,今晚的每一秒都显得难熬。台上的小鹤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半扎着头发颇有味道。
今天晚上,小鹤断断续续唱了六七首歌,其中有两遍是《人潮里》,而舞台边的电视机里放了二十多遍的录像,王森甚至已经记下小鹤会在几分几秒骑着摩托越过芦苇地。
两点钟姗姗来迟,王森早已按捺不住躁动的心。酒保留下钥匙走人,王森坐到宽敞的前排,招手让小鹤下来。
“到这唱,别用话筒了。”
小鹤抱着吉他坐到对面的空桌上,垂头拨弄琴弦弹出第一段旋律。半扎的头发散落下几簇凌乱的发丝,挡在了额前遮住了眉眼,独独那段秀气的鼻梁骨让王森看得真切。
“人潮里,汹涌的海将我淹没。
落日的灰烬,散在长满芦苇的山坡。
我要尽力乘风,飞到南方的湖泊。
飞啊,快飞啊!
……”
离了话筒,小鹤的声线变得更清晰,他的烟嗓像一块在风里磨了许久的璞玉,浑然天成动人心魄。
王森心乱的厉害,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坠进小鹤的歌声里,他知道,这是一个坎。
“小鹤,你从哪里来?”一曲终了,王森忍不住发问,“又要到哪里去?”
小鹤嘴唇动了动,没有立马结束吉他的旋律,多弹了一段又唱道。
——“我从南方来,没有地方可以去。”
王森不知为何,心中宛若破了个洞,贯穿而过的则是柄名为“鹤”的长箭。他站起身来按住琴弦上的手,所有的音乐戛然而止,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鹤,你是不是吃准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嗯?难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小鹤的瞳仁里掠过狡黠的光,“我只知道——你喜欢听,我唱的歌。”
王森说不出反驳的话,小鹤鼻尖的红痣离他很近很近。
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触碰到小鹤的下巴,对方条件反射向后退缩,王森捏紧指节捉住他的脸,小鹤的耳尖蹭一下红得透粉。
“别动。”王森低声说了句,“就一下。”
说着他的手指沿着小鹤的唇一点点向上攀去,路过人中停留在鼻尖的位置。那颗勾了他很久的红痣现在就在无名指下方,王森打着圈柔柔地抚摸,这是比唱歌更能满足他的事情。
“森哥……”小鹤还是退了一步,脸红着拒绝了他出格的动作。
王森蓦地收回手攥紧拳头,发觉失态后尴尬地说,“对不起……你唱得太好了,明早六点来门口等我。我先走了。”
说完匆匆离开了酒馆,连门都忘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