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康岳杰暂时不再靠近关左,踌躇了半响,才吞吞吐吐道:“那天,王力被梁邛的人带走了。”
虽然康岳杰提到的时间状语很模糊,但关左还是能秒懂他指的是哪天的事。
关左“哦”了一声,给出自己视角下的侧面信息:“梁邛那日确实没再回教室上课。”
康岳杰点了点头,道:“我听说,梁邛在对王力进行盘问时……”说到这,他莫名有些尴尬,强行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王力好像,硬了。”
关左闻言,反应了几秒,而后略有些震惊地道:“王力居然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怪不得康岳杰刚刚要靠近自己说话,原来是因为接下来要谈论的内容如此猎奇。王力敢当着梁邛的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拔毛,莫过于此。
关左问:“梁邛什么反应?”
康岳杰无力地笑了下,梁邛在心理素质这方面真的没话说:“梁邛没有生气,反倒觉得省事,因为王力这样也算是不打自招了。”
“然后,”康岳杰舔了下唇,再说话时声音却有些颤抖, “梁邛就下了狠手。”
大礼堂内传来的音乐很悠扬,伴着观众们的鼓掌叫好声,可见话剧社已经登台表演了。
康岳杰双手交握,掌心来回摩擦着,转身将手臂搭在阳台上,不再看着关左,而是面向户外,有些出神:“下午7点左右的时候王力的父母赶来了学校,接二连三地跟梁邛道歉,11点左右才把人接走。”
“据说,王力当晚就去医院看了那方面的急诊,□□出的问题不小,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康岳杰叹了口气,“王力的父母也不敢追究。说实话,这种程度的教训已经算轻的了。他们本来也不占理,再闹,丢脸不说,家里的产业还有可能被搞。”
“现在王力已经不来学校了,估计很快就会转学。” 康岳杰将自己获悉的关于王力的消息全数转告给关左。
关左安静地听着,他亲身经历过那个阵仗,虽然到脱裤子那一步就停下了,但也足够他明白梁邛都备了些什么手段。再后来关左离开时,心里也预设了王力会吃不少苦头,但没想到,梁邛会把人弄进医院。
关左无法控制地感觉到脚下一阵阵发虚,后脑勺麻得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
他在后怕。
“还好你是被冤枉的。”康岳杰庆幸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立刻扭头看向关左,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做那种性骚扰别人的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梁邛真就因为你是同性恋,就认定那些事是你做的,然后像对待王力那样对待你。”
他面上露出痛苦、焦虑的神色,双手绞得更紧,指头都泛着白:“我不敢想。”
关左缓缓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康岳杰的肩,安慰他、也同时安慰自己,道:“不会的。”
康岳杰因此稍稍放松下来,知道关左和梁邛除上次那件事外没什么交集,但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劝诫道:“离梁邛远些。”
晚了。
关左无奈摇头,只是道:“我和他同班。”
康岳杰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分钟前,关左还被梁邛逮住问话,甚至关左此时会和康岳杰站在一起聊天,也是为了梁邛的事。
康岳杰沉默了几秒,明白自己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多说无用。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梁邛的母亲,沈妩,你知道吧,大名鼎鼎的影后。”
关左点头,其实他不常上网、几乎不看电视,知道这件事也才没多久。
康岳杰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但我觉得,他的演技比他母亲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梁邛都是五好青年,”康岳杰道,“但他的性格其实很糟糕。”
“我小学四年级左右的时候,随父母参加过一个慈善晚会。” 康岳杰给关左讲了一个故事。
按理说,这是一件很久远的事,但康岳杰却将那天晚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件事,记得死牢。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段记忆还从未褪色。
那场宴会的主办方做了不少功课,提前调查了各位与会者带来一同参会的孩子们的喜好,而后很贴心地为这些公子小姐们准备了独特的礼物。
康岳杰当时还小,也不知道梁邛是谁,只知道隔壁桌坐了个很漂亮的男孩,在好奇心和爱美之心的驱使下,总是忍不住偷偷地扭头去看他。
服务生拿来了主办方送给那个男孩的礼物,是一款可以拼出几种赛车的积木。男孩微笑着说了谢谢,礼物随后由站在他身后的管家接过。
然而这时,另一桌的一个小男生却哭闹起来,将自己收到的礼物“啪——”一声摔在地上,吵着闹着说要男孩收到的礼物。
周围的大人们都在看笑话、说着打趣的话逗小男生,当然也有人觉得吵闹,但也不好跟小孩计较。
小男生的家长又无奈又不好意思,跟着服务生一起说着好听的话哄人。
然而那小男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哭声愈发的撕心裂肺起来,直到男孩的管家将礼物递到他跟前。
小男生看见后立刻收了声,一把抱住了男孩管家拿来的玩具。而他的家长一边用纸巾擦拭孩子干燥眼角的“泪水”,一边跟男孩的管家说着:“谢谢。”
大人们纷纷看向让出玩具的男孩:“这孩子可真懂事啊。”
“是梁邛啊,梁总的儿子,怪不得。”
“男孩子就要这样才大气。”
“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可爱。”
康岳杰于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中听到并记住了男孩的名字——梁邛。
宴会开始后,大人们忙着社交,小孩们觉得无聊,在位置上坐不住,便由服务生带着离席,去儿童区自行玩耍。
康岳杰对于宴会上的其他细节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宴会即将结束时,那个先前哭闹着抢走了梁邛玩具的小男生突然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一路摔到了一楼,小男生躺在地上,脸发白、冒冷汗,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而后,小孩们被吓得哇哇大哭,服务生也乱了阵脚,大人们纷纷离席,而小男生的家长在查看了小男生的伤势后,愤怒地拉住主办方要讨个交代。
康岳杰的双手搭着头,沉浸在回忆里:“在等父亲接我离开时,我注意到那款玩具又重新出现在梁邛手里,而他在上车时,将玩具随意地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仅凭玩具重新回到他手里就指认那个男生在宴会上摔倒是梁邛造成的,实在是毫无逻辑,与污蔑无异,”康岳杰道,“父亲因此让我闭嘴,休要再提此事,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康岳杰现在只觉得十分后悔:“如今想来,梁邛会对王力做出这种事,依他的性格,当年那件事说不定真如我怀疑的那般,也是他做的,如果我再跟父亲坚持一下,说不定……”
康岳杰说到这就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毕竟再多的假设都是徒劳,这世间没有如果。
康岳兀自思考着,几秒后,又铿锵地定论道:“无论梁邛占不占理,他都不该肆意伤人。如果一直无人追究,他也就会一直这么猖獗下去,不知以后还会伤害多少人。”
关左听着,眨了眨眼,第一次认真地、直接地看向康岳杰。
少年很高,瘦得跟竹竿似的,校服挂在他身上像是白色的风筝糊在了木架上,总让人觉得大风一吹过来,他就要双脚离地了。
康岳杰不太会拒绝人,有些呆笨,但会做很厉害的手工,看起来很弱,估计扛不住李明磊一拳头,会把情绪都摆在脸上,关左在梁邛面前会被立刻拆穿的把戏却能轻松骗过他。
康岳杰又自行释怀道:“不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只是王力的遭遇唤醒了我对往事的不甘,但总的来说,我还是没有证据,光凭性格定罪,也很虚无缥缈,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性格本就不一样。”
“言归正传,”康岳杰看着关左,道,“至少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对同性恋是有偏见的,不排除往后因此针对你的可能性,所以我才想提醒你,未来与梁邛相处时,一定要万事小心。”
关左回话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把人生过得有些荒唐。自己心怀鬼胎想要祸害的人,是这个学校里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人,也是在目睹了一桩桩欺凌事件后,唯一一个明确讲出“这样不对”的人。
可如果康岳杰真如他讲的这些漂亮话般秉持正义与良知,又怎么会隐瞒自己的性向,和一个女生交往去糟蹋她人的人生?
·
话剧社的演出非常顺利。
关左和康岳杰作为幕后的工作人员之一,也被邀请于表演结束时,同演员们一起登台致谢。
舞台上的聚光灯垂直照下来,关左的影子一瞬间全缩到了他的脚下,而后,他的两只手都被身边的人牵起。
关左看向晦暗的观众席,随身侧的同伴们一道弯下腰去,向观众席90度鞠躬。
礼堂内随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全校师生都在为他们社团的精彩表演献上热情的礼赞。
被一个团体接纳,付出也有所收获,得到很多人的表扬与鼓励,关左想,这是他高中时期难得的高光时刻。
虽然他只是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但他站在舞台上的所闻所感,给他以往基调只会是苦闷的青春,留下了绚烂夺目、浓墨重彩的一笔回忆。
下台后,关左终于得了空,接下来只消作为观众,欣赏别人准备的节目。
他这时才有空看一眼手机,然而没多久,关左便收到了一条申请加好友的提示。
那个账号的头像全黑,发送的申请信息的口吻关左很熟悉,毕竟他认识的能把一个提议讲得像是一句通知的人实在不多:【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又将视线移向了账号的昵称,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拼音:Liang。
这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让关左彻底确定了这账号背后的人是谁。
关左不禁疑惑:梁邛跟谁要的自己的账号?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并不重要,梁邛想要的话,总能要到。
关左打字回复:【已经约了社团。】
算是婉拒了。
然而那个账号很快便再次发来消息,只有两个字。
Liang:【推了。】
关左再回:【有康。】
果然,他此言一出,那个账号好一阵不再回复。
关左随后收起手机,开始认真地欣赏舞台上的表演。
过了四、五个节目后,关左的手机突然又是一震,他拿出手机来一看,发现那个账号又发了消息过来。
Liang:【?】
Liang:【通过一下好友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