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安排洛勇将全村人封锁在家中,不让一人外出,他自己则带着李山,在院子周围布置锁魂阵。
所谓锁魂阵,就是用三十六根钢钉,按照方位布下,分别对应三十六天罡星,群星随主,如环之锁,所以又称天罡阵。
每一根钢钉之间的距离,都是恰好够一个人进入,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阵虽凶狠,可杀人,可困兽,但有一点。
人多便不灵。
并且阵中还必须有一个阵眼,以作控制。
何承就是今晚的阵眼。
然而阵法布到一半,李山突然动作一顿,阴鸷着一张脸,目光死寂,他是个猎户,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嗅到了血腥味。
这是人的血。
此时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黑色淹没了一切。
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那是源自本能的畏惧,他说:“何先生,怕是来不及了。”
只见黑暗中,沈今生如鬼魅一般,蹲坐在屋外的树上,两眼红红的像一只饿极了要吃人的狼,透过枝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在夜色中看得一清二楚,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院门口,未发出半点声音。
门口的大黑狗呜呜呜地叫了几声,低下头,颤颤巍巍地夹着尾巴,一步一步往后退,瑟缩成一团。
狗不吠了,鸡不鸣了。
这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何承又怎会乖乖就范?
他沉下声音,冷冷道:“沈今生,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垂死挣扎?你杀村民,是逆天,是违背天道,你若乖乖进入阵中,或许我能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便是灰飞烟灭,你也休想再踏入轮回。”
“逆天?灰飞烟灭?真是好口才,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怕?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沈今生眼中带着狠厉,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竟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眼看她越来越近,即将步入院中。
徐大福终于按捺不住,从暗处现身,拉满长弓,弓如满月,他屏息凝神,对准沈今生。
拉弓,射箭。
一气呵成。
利箭划破夜空,直直射向沈今生的心口。
那箭矢,是特制的,尖锐,锋利,且带有倒刺,一旦刺入体内,便很难再拔出来。
这一招又快又急,让人来不及防备。
可沈今生毕竟是沈今生,她在听到长弓的响动之时,迅速转身,不带半点犹豫,单手接住了这一箭,修长的手指攥住箭身,用力一甩。
只听“铮”的一声,那箭竟直接脱手而出,朝着徐大福的方向飞去。
她一向的作风,就是要么不出手,要么必定杀人。
徐大福来不及躲,也根本躲不掉。
利箭穿过胸膛,他被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嘴巴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脖子,两眼直直地瞪着天空,抽搐几下,扑通一声仰天倒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李山倒吸一口冷气,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插手得了的,修为太低,根本帮不上忙,他强自镇定下来,一边后退一边对着何承道:“何先生,你且先走,我留下来拖住他。”
说完拔出腰间猎刀,步步逼近沈今生。
何承又惊又怒,骂道:“沈今生,我当初就应该给你下死蛊!如今被你逃过了,还因着忘川花的作用,修为大涨,真是世事无常。”
是了,当初萧欢颜找沈今生寻仇,正是何承从中作梗,他本是想下死蛊,以绝后患,但萧欢颜表示,若是下死蛊,万一沈今生就此殒命,萧宁不会乖乖听话,于是退而求其次,种了同心蛊,两人性命气息牵连,有命则活,无命则亡。
同心蛊,最忌讳动情。
一旦动情,便如江河决堤。
沈今生接近萧宁时,她会被本能的恨意驱动,忘却前尘,只恨不得手刃了萧宁,可萧宁却偏要在这时候唤醒她的记忆,逼她直面自己的爱意,而这是同心蛊忌讳的。
爱之深,恨之切,相思相杀,两心相缠。
沈今生被那血淋淋的爱意逼得发狂,这既是对沈今生的折磨,反过来,也是控制萧宁的一种手段。
只是何承也没想到,清圣姑竟然横插一脚,把忘川花给了沈今生,还让她修为大涨,这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他更恨了。
李山没有内力傍身,压根近不了沈今生的身,所以从始至终他并未伤到她分毫,仅仅是凭借着一身蛮力在同她打斗,交手几招,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身上挨了两剑,肩膀肉被生生削掉一块,鲜血淋漓。
片刻之后,他被沈今生一脚踹到胸口,当场重伤倒地,口吐白沫,连声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今生低眸望去,看到躺在地上的李山,眼里竟有些微微的不忍。
只是这点微末的恻隐之心,很快被杀伐之心所代替,她蹲下身,死死地捏住李山的脖子,冷眼看了何承一眼,说道:“我身上的蛊原来是你种下的,真是天道有轮回,报应不爽,这下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你们。”
李山的脖子都快要被拧断,他双脚乱踢,双手乱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呜咽声,满身的血污。
何承已避无可避,他再顾不得什么,朝沈今生大喊道:“沈今生,你为何还不肯收手?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你的良心不痛吗?”
沈今生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咧开嘴来:“良心?我变成这样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你现在又在假惺惺地干什么?真恶心。”
说完反手一剑,把李山捅了个对穿。
李山瞳孔放大,身躯一颤,口中喷出一口血来,他抽搐几下,捂着心口瘫了下去,没了动静。
一声尖锐的破空啸响,清脆的羽箭携风而来,擦过沈今生耳边,刺入树干,足见来人力道之大。
远处的喊杀声骤然响起,王府护卫如潮水一般涌现。
黑暗被火光撕破。
乌迁手拿长弓,箭指沈今生,大喊:“沈今生,你已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今生,住手!”
这场面,倒是让沈今生一时愣住。
她随手扔下尸体,转过身去,在看清站在院门外,扶着墙喘着气的萧宁时,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萧宁奔来,想要扶住沈今生,可沈今生毕竟发了狂,她不敢靠太近,眼神复杂难辨,一贯冷峻的脸上,少见地露出几分心疼来,“今生,你犯不着为了这些人,把自己逼上绝路。”
沈今生嗤笑一声,把剑尖对准萧宁的胸口:“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若是害我分心,我定会杀了你。”
萧宁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恨这些人,我陪你去杀,你要如何,我都可以陪你,唯独,不要丢下我。”
沈今生手上力道一滞,眼神有些迷茫,而乌迁趁此机会,想要夺她手中的剑,还未触及,沈今生反身又刺了一剑出去,逼得乌迁不得不后退。
何承见有机可乘,立马抬手一挥,一股黑烟袅袅,散了开来。
这一下别说乌迁猝不及防,沈今生也没料想到。
那味道浓烈到冲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从高空扑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腥风,钻进鼻息间,她惊得捂住口鼻,本来刺向乌迁的剑,顿了顿,选择去击杀何承。
何承早有防备,身形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然而,即便如此,也被沈今生划伤了胳膊,衣袖被划开,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他后退几步,捂住胳膊,眼中俱是惊恐之色,咬牙切齿道:“沈今生,我能种蛊自然能解蛊,你现在杀了我,到时候自己也会死,你甘心吗?”
沈今生显然已经神智混沌,闻言怔了半晌,眸光闪烁,迟迟没动作。
而萧宁也顾不得什么,同乌迁一道的那几个护卫,冲了上来,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把沈今生围到了院中央。
天空已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沈今生有些恍惚,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也湿透了,贴在身上,有种寒意,发丝黏在脸上,遮住些许视线,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污,手上软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她筋疲力尽,周身的杀气也退散,萧宁小心翼翼地走近,手在她面前一晃,颤声道:“今生,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沈今生木然地抬头,透过层层雨幕,看着萧宁,眼神一片死寂,她的瞳孔已经涣散,半张脸苍白如纸,一行清泪蜿蜒而下,声音低微得难以听清:“我又杀人了。”
她杀红了眼,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萧宁喉头一哽,心中酸涩难言,眼泪也扑簌簌地落下来,扶住沈今生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安抚:“别怕,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低吟安抚了几句,感受到沈今生身体放松下来,看样子是听进去了,这才吩咐旁边的乌迁将何承拿下。
何承被押在地上,早就没了刚才的镇定,双腿乱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大喊大叫:“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萧欢颜在幕后指使的,您放开我,我以后再也不做恶了,夫人,夫人——”
乌迁面无表情,一脚踹过去。
何承头撞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头破血流,昏迷了过去。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了下去,王府的护卫开始处理现场。
这场惊变,总算告一段落。
雨越下越大。
萧宁搀扶着沈今生往院内走,一边走一边低语:“今生,咱们先回府,你身上全部是血,脏兮兮的,我给你找身干净衣裳来。”
眼见二人就要上马车。
“等等!”洛水身形有些踉跄,从后面追了上来,她的双眼有些肿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沈今生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似是想了好久,最后,她轻声道:“再见了,洛水妹妹。”
再见?
怕是永不相见了吧。
洛水的心中升起一股苦涩与哀凉,但她不愿意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勉强笑着:“再见了姐姐,你保重。”
萧宁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只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扶着沈今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车离去。
看着那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缓缓驶离,直到看不见了影踪,洛水才低下头,她的眼睛酸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里,像是被什么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