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穆成雪背着两把长剑行走在大路上，咔嚓咔嚓咬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果子。
他身上带着两只异兽，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站在他肩膀上，时不时伸着脑袋在他耳边乱蹭，将穆成雪绑好的青丝都蹭散了。
另一只猫一样的异兽不想跟狐狸一起，自己给自己寻了个好位置，四只爪子前后分别摁在他的剑柄上，那姿势，像民间杂耍团的灵宠。
穆成雪并不是一人在赶路，他身后，还跟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不似寻常人家的做派，也不似某家仙家亦或某个宗门弟子的打扮，她竟是留了一头短发，长度堪堪遮住耳朵。
穆凝云两口吃完手里的果子，对走在他身前的穆成雪说：“还有吗，没吃饱。”
穆成雪道：“没了。”
那树上本就只结了三个果子，两个都进了穆凝云口中，能果腹就不错了。
他脚步不停，三两步把抱怨个不停的穆凝云甩在身后。
赶了一夜的路，他们已经到江宁城外了。
“你就不能走慢点……这么着急回穆家干什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抓我回去送死？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姐姐吧，你……”
“聒噪。”
穆成雪回头看她，穆凝云脸上还挂着那副若有似无的笑，见他回头了，追着他说：“小兔子崽子，我说的事你考虑清楚没有，和我一起除掉穆家，我就把烛天南的行踪告诉你。”
穆成雪道：“没兴趣。”
“你个蠢货！”
穆凝云狠狠锤了穆成雪一拳：“烛天南的命可比狗屁穆家家主之位值钱，他此刻正虚弱，你趁机取了他的性命，还怕往后修真界有人不认识你穆成雪？”
“穆家只会拖累你。”
穆成雪道：“你急着唤我下山，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他是有意扳倒穆家，但不是现在。
穆家作为江宁的世家大族，在江宁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不倒，如今虽已没落，实力不比当年，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扳倒的。
穆家这两个字代表的不仅是姓穆的穆家子弟，底下更是牵扯了数不清的人，穆家倒了，那些人该何去何从？
穆家的结局，他有更多的考量。
眼看已经到了江宁城大门处，穆成雪对穆凝云道：“你说的事我不会答应，若无事，你便走吧。”
穆凝云摊摊手，道：“来都来了，回去坐坐吧。”
穆成雪道：“莫要胡闹。”
穆成雪有些无奈，他和穆凝云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
自小就性格乖张叛逆，离开穆家之前族里的长老没少罚她，三天一顿家法伺候。
穆凝云就这么回去，死路一条。
“谁跟你胡闹了。”穆凝云不满地说，她这次本来就是冲着穆家来的，不管穆成雪答不答应，她都要回穆家闹上一闹。
最好再手刃几个长老。
“随你。”
穆成雪不再劝他，反正穆凝霜在家，真正能治得住她的人在穆家。
日头刚从东方爬起，江宁城的早市已经很热闹了。
穆成雪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等回了穆家，就吃不上这些好东西了。
包子皮薄馅大，穆成雪撕开雪白的包子皮吃掉，把肉馅分给了翎糕。
刚分完，他就想起什么来。
最近忘记给翎糕减重了。
穆凝云的样子吸引了不少目光，早起赶集的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讨论着穆凝云的穿着打扮，穆凝云也不恼，任由他们打量自己。看见一个孩童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包子，不停吞咽口水。
她笑了两声，对那小孩儿道：“小孩儿，接着！”
抬手一扔，那包子就稳稳落在了那孩童手里。
她又咯咯笑了两声，朝那孩童挥了挥手。
穆家主家。
铜门大敞，几个下人正在门口洒扫，大门外摆放着两座瑞兽的雕像，金绿宝石刻于其上，气派的紧。
贴金的牌匾上刻着“穆家”二字。
穆成雪站在门口许久不见的院子，许久不见，当真一点都不想念这里。
穆凝云步履欢快地跟在穆成雪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里。
穆家规矩森严，鸡鸣第一声前家中子弟就必须起身去忘尘斋修炼，不得有一丝懈怠。
迟到一次，记过一次。
等累积迟到三次，就要挨一次家法。
九九八十一道家法，折磨人不带重样的。
这个点，穆家弟子已经修炼完两轮了。
穆成雪拦住一个端着食盒的下人，问：“家主可在？”
那小厮低着头，看见他腰间佩戴的令牌，说：“回大人，家主正在归云间和长老议事。”
穆家的规矩，下人不可直视主上。
穆成雪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的食盘，道：“给我吧。”
“万万不可。”
那小厮忽然跪在地上，两手举着食盘说：“大人不可！”
他吓得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地端着食盘，活像穆成雪是什么吃人野兽。
穆成雪：……
穆成雪道：“你走吧，告诉家主我回来了。”
那小厮终于松了口气，软着腿起身，说了句小人告退，快步绕过穆成雪他们走了。
“哈哈哈。”
穆凝云笑着说：“你说你，刚回来就为难人家。”
穆成雪扶了扶额，重生之后他的记性越来越差，连穆家的规矩也忘了。
“穆凝霜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你去找她吧。”
“我不去。”
穆凝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不想去找穆凝霜。
穆成雪道：“你再待在此处，若是碰见认识你的弟子，就真逃不掉了。”
穆凝云道：“逃不掉就逃不掉，我既回来了，就没想过再逃。”
她朝穆成雪一甩袖子，生气地自个人寻个没人的道走了。
穆成雪准备先回自己的院子里沐浴，路上碰见几个穆家弟子，看见他皆是一愣。
认出他的弟子弓着腰朝他行礼，穆成雪一一颔首回礼，脖子都快点断了。
有几个弟子都快忘了他是谁了，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肩上顶着两只异兽，快步从廊间穿过。
正当穆成雪拐过一个阁楼时，他看见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携着书往他身侧的阁楼里走。
那长老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有些不可置信：“成雪？”
穆成雪：……
倒霉。
他合手请礼，道：“仁一长老”
任一长老是穆家的执法长老，也八个长老里脾气最顽固火爆的一个。
穆仁一看见的第一句就是：“把你的灵宠收起来，像什么样子！”
净收些猫猫狗狗的玩意儿，不知上进！
他又上下打量了穆成雪一眼，每次穆成雪归家都能将他气个半死。他最满意的弟子，被楚流云养成什么样了！
“是！”
穆成雪收起翎糕他们，道：“家主召回，穆辞身上脏污，还请长老许弟子回去沐浴更衣再来请罪。”
穆仁一道：“既是家主召你，尽快去吧。”
穆成雪垂着眸，看着穆仁一脚下瘦骨嶙峋，被削断两条腿的异兽，握紧了那双藏在衣袖下的手。
他感受不出痛觉，直到指甲陷进肉里，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流在地板上才堪堪回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穆成雪长舒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的情绪，抬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沐浴更衣，换上穆家弟子的繁复服饰，任由下人在他身上裹上一层又一层青衣，直裹了整整七层。
墨发用青色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直勒的穆成雪脑门发麻。
穆家弟子的服饰皆是淡青色，长老的衣衫则是竹青色，皆是无修饰的素袍，只有家主能穿印花青衫。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腰间佩戴的玉横。
等下人退下后，穆成雪看着镜子里被束紧的腰身，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唉……”
*
“唉……”
云朝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发出今天的第七声叹息。
楚江咽下嘴里的炒白菜，用筷子敲了一下云朝的脑门，吃饭都不老实。
他真服了这小子了，成雪不就离开几天吗，至于这么食不下咽吗？
吃个饭的功夫叹了三回气。
楚江道：“不想吃别吃，糟蹋粮食算什么。”
云朝道：“我什么时候糟蹋粮食了？”
楚江点了点桌子，说：“你再这么捣鼓下去米饭就全洒了。”
云朝低头一看，他碗里的米饭果然撒出去了一些。
他单手托着碗，用筷子把桌上的米饭扫进碗里，呆呆地盯着桌上的几盘菜。
师兄不在，没胃口。
楚江：……
挺好，知道不能浪费粮食。
云朝往嘴里塞了几口米饭，问楚江：“师尊还不醒吗？”
都已经晌午了。
楚江难掩笑意，说：“师尊早上累坏了，还在休息。”
云朝看他满脸春风，眼中的神色像极了吃饱饭的翎糕。
“啪嗒”一声，云朝手里的筷子竟落在了地上。
咕噜咕噜滚了两圈，撞在桌退边上。
“你你你……”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你你了半天，竟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么。
半晌后，他道：“不要脸。”
楚江：？
“你什么意思？”
不吃饭就算了，骂他是什么意思？
云朝低头把脚下的筷子拾起来，用筷子指着楚江，问：“你……你是不是欺负师尊了？”
楚江挑了挑眉，居然先被云朝看出来了。
他乐呵呵地道：“什么叫欺负？”
云朝脸涨得通红，说：“就……就是那种欺负。”
“嗯哼。”
楚江不再逗他，说：“我现在是师尊的道侣了。”
道侣。
说完这俩字，他自己先乐了。
云朝看着他嘚瑟，忽然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跟盛无帆动手了。”
“你知道他对师尊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