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
渠水携万法盟的那两个弟子离开归云间后，穆成雪起身欲走，穆仁一叫住他，道：“你此次归来，能在家中待多久？”
“三日。”
穆成雪道。
他答应云朝五日内要回去，除去赶路的两天和一些意外，最多只能在家中待三天。
穆仁一想了想，道：“三日太短了，家主此难凶多吉少，穆家也不可一日无主，你既已收服腾雾，正好借此机会将你推上家主之位。”
穆成雪心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腾雾听见自己的名字，缠在穆成雪手腕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晃悠着尾巴表达自己的高兴。
“不可。”穆成雪道，“家主重伤未愈，现在应该尽量安抚家中弟子修整气力，更何况，此般做法不合人情。”
“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你上山快九年了，”
这九年，愣是半点好处没给穆家捞得，甚至不知道贴了多少银两给那楚流云。
“半年后。”穆成雪道。
“半年后弟子会在仙盟大会上拔得头筹，此后回来接手家主之位，想来定能助穆家再上一层。”
正道十年一次的仙盟大会，由万法盟在金陵组织展开，邀请全天下仙门弟子和各界年轻散修参加。是天下弟子一举成名的好机会。
万法盟是在九境势衰之后才兴起的门派，此前，仙盟大会一直是由渭城剑宗主持召开。
在九境未崛起之前，正道各个仙门世家之间并不太平，今天你抢我秘宝，明日我偷你术法，什么脏事都干得出来，甚至有人为了夺取门派秘法不惜屠戮整个门派。
为了减少门派之争，渭城剑宗掌门便召集当年其他的十一大仙门掌门共商解决之法。
吵了大半月，最后这十二个掌门决定，大家谁也不许管。
成立一个新的门派，让这个新门派来管。
这个新门派，便是万法盟。当时的万法盟不收弟子，不教术法，只干一件事，维护仙门秩序。
第一届仙盟大会，就是为了给万法盟选“执法人”才举办的。
所有仙门弟子闲散修士皆可参加，取比试的前一百名为万法盟初代执法者，执法者可直接享受十二大仙门的资源。
进入万法盟，相当于直接背靠十二大仙门，何乐为不为？
后来季一行建立九境，一跃成为全天下最大的修真门派，全盛时期十二大仙门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季一行一个人。
整个修真界便成了九境的一言堂。
各个宗门仙家在九境的欺压之下也逐渐没了争斗的念头，弟子都跑九境去了，宗门都快散了，哪还有心思去抢谁家的术法？
正道势微，十二大仙门也功夫给万法盟提供资源，当初给万法盟立的规矩也废了，最初的执法者成了万法盟高层长老，开始在人间广收弟子。
别的宗门都在惶惶不安，万法盟依旧十年开一次仙盟大会，你来了我就收，收了我就用心教，只要万法盟不倒就行。
慢慢地，万法盟靠着从其他十二大宗门修习来的秘法，在金陵也算混成了有头有脸的门派。
再后来，终于熬到季一行飞升，九境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万法盟才又有了用武之地。传言季一行死前为在九境留在数千秘法，正道皆对九境虎视眈眈。
他刚死那会儿，几家仙门一天内能组织几场围剿，搅得人间混乱不堪。
十二大宗门又开了场大会，带头给仙门立了新规矩，除万法盟外不得私自对九境之人动刑，执法者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这些年，万法盟的实力已有赶超十二大仙门的势头。特别是，当今剑宗宗主徐思在，曾经是万法盟万法盟高层长老。
“哼，”穆仁一摸了摸胡子，道，“拔得头筹，说得容易！”
这天下谁人不知，近百年来那仙盟大会的头筹早叫渭城剑宗弟子给包揽了，万重山更是废物频出，早年间连前五都挤不进去，要不是出了个舟昱行，万重山在万法盟还有何话语权在？
谁料穆成雪压根不怵他，直接道：“信不信随你。”
反正穆清远也活不久了，等他把一切真相都调查清楚，这群老东西也不用活了。
“你！”
“放肆！”
穆仁一胡子都被气得飞起，作势就要抽出戒尺狠狠抽他一番。
穆成雪一脚踢开身旁的椅子，发出“咚”一声巨响。
屋内五位长老，包括穆仁一在内的长老皆是一惊。手里戒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穆成雪对着穆仁一拱手作揖，作出一副乖顺听话的做派，道：“不好意思，弟子脚滑了。”
“家主受伤这段时间，穆家还要仰仗各位长老才是。”
说完，压根不等这些老家伙反应，转身便往外走。
穆凝霜等在归云阁外，见他出来，着急迎上去，问：“长老可有为难你？凝云的尸体，他们可说要如何处置？”
穆成雪道：“不必担心，穆清远呢？你没对他动手吧。”
“没有，”穆凝霜摇了摇头说，“你让我留他一口气，我肯定先听你的。”
穆仁一让她暗中杀了穆清远，她本来已经混到那群道医身边准备下手了，谁承想半路叫穆清远身边“昏迷不醒”的穆成雪给拦了下来。
他个榆木脑袋，演戏倒是认真，穆凝云在院子里大杀四方的时候还装晕不醒，让穆凝云几阵狂风给吹到外院的湖里了。
自己在湖里漂了一会儿，还是弟子在逃跑的时候发现，诶，这湖里怎么还漂着个人呢？
那弟子不认识他，只看见他穿着家中弟子才穿的青衫，把他捞出来之后顺手送到了道医这里。
一装就装了快一天，直到傍晚万法盟来人了才悠悠转醒。
穆凝霜差点忍不住夸他，当真有耐心。
天色已暗，穆成雪快步带着穆凝霜往外走，道：“渠水准备带穆凝云去万法盟，你同我一起拦下他，我今日要取了渠水性命。”
“渠水！”
穆凝霜跟在他身后，惊道：“为何要对渠水动手，他不是万法盟的人吗？”
穆成雪道：“有仇。”
穆凝霜这下更是不解，穆成雪一个万重山弟子，与那万法盟八竿子打不着一下，怎么会与万法盟执法者有仇？
她道：“你与渠水道长哪来的仇？”
穆成雪脚步不停，道：“瞧他不顺眼。”
穆凝霜听罢一愣，随即很快露出一抹轻笑，道：“你最近，跟师尊越来越像了。”
“是吗？”
穆凝霜点点头：“是啊，话也比以前多了。”
穆成雪心道他有变化是应该的，毕竟算上上一世，他已经活到了二十五岁了。
想到楚流云，他叹了口气，说：“还未来得及与师尊好好告别就又下山了，希望师尊不要怪我才好。”
穆凝霜听着他口中明显不太高兴的语气，问：“想师尊了？”
“想，”穆成雪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心中情绪，“与你也多日未见，心中也有挂念。”
穆凝霜一手拍在他后脑上，开玩笑道：“小东西，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穆成雪挨了她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穆凝霜，认真地问：“凝云的事，你可有怪我？”
穆凝云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睛，反问：“我作何要怪你？”
穆成雪道：“若我出手，定不会叫她死在家中。”
……
穆凝霜沉默了片刻，她当真未曾怪过穆成雪。
她这弟弟生性凉薄，自九岁被接回穆家后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后来上了万重山才好一些，有了些人情味儿，却依旧对旁人没甚情感。
至少穆凝霜是这么觉得的。
穆凝云与他向来没有接触，他愿意答应穆凝云不出手，已经在穆凝霜的意料之外了。
穆凝霜道：“不论今日凝云是何结果，都与你无关，她如何，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为此自责。”
“我……”穆成雪不自觉摸了摸手腕上烫人的小家伙，道，“我好像并没有自责，那你呢，凝云走了，你不伤心吗？”
“你这是什么话……”穆凝霜有些失语，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走了，她怎能不伤心。
只是伤心又有何用，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伤心，而是将穆凝云的尸骨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葬在她该去的地方。
她道：“无人的时候哭一哭得了，总不能随她去了吧，”
穆成雪：“……”
穆成雪没敢说，师尊走后，他真有随着楚流云一同去了的想法。当然，是在他为天霞阁报仇雪恨之后。
*
穆成雪抱着翎糕和穆凝霜坐在廖梦背上，他道：“一会儿我会让珦邬对付渠水身边的三名弟子，你看着珦邬，莫要让他伤其性命，我去引走渠水。”
穆凝霜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我去去就回。”
他盯着着坐在地游龙身上的四人，揪着翎糕脖子从廖梦身上纵身一跃。
翎糕被他抓着皮肉飞在半空中，后颈处的皮肉叫穆成雪拽得松松垮垮，在空中挥舞着爪子想去挠他。
“喵！”疼！
穆成雪稳稳落在地上，小声地说：“我就说让你减重吧。”
“喵！”减个屁！
翎糕三番四次被他羞辱，恨不得一咬在他喉咙上再撕碎他那张欺辱小猫的臭嘴。当真是气死猫了，他每天跟着穆成雪寻人找物，上山下海，多吃一点怎么了？
黑奶花猫生气地喵喵几声，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在穆成雪手里挣扎了两下，从他手里逃脱，钻入一旁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了。
穆成雪没理会翎糕，他撩开袖子，放出缠在手腕上的那条小东西。
腾雾缠了太久，穆成雪胳膊上被围出一圈圈坑坑巴巴的红痕，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隐隐约约有烧焦的痕迹。小家伙体温高，他又没有痛觉，在他手上缠久了险些将他胳膊上的几处皮肉烤熟了去。
他自己也发现了，瞪着几双眼睛怯怯地看着穆成雪。
对不起啊……
“无碍。”
穆成雪摸了摸他丑陋脑袋，安慰道：“化雾将此处围起来，百里即可，你一会儿去找找翎糕，瞧瞧他去哪了。”
好！
小家伙猛地点了点头，似有一股将功赎罪的架势，身上的肉疙瘩如岩浆一般咕嘟咕嘟涨大冒出。最开始只有一丝薄薄的雾气浮现在腾雾身前，慢慢地，随着腾雾的身体越来越热，雾气也越来越浓重。
五个呼吸间，直将江宁城外东西南北方圆百里的林子全都围了起来。
腾雾放完雾气，又扭着身子抬起头瞧着穆成雪，张嘴哈哈着吐出两个红色的泡泡。
我厉害吗？
那泡泡飘飘悠悠飞到穆成雪手边，穆成雪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泡泡在他指尖炸开，炸出无数细小的水珠。
他看着一脸求夸的腾雾，竟没忍住扯出一抹笑容来。
不似从前一样浅薄，嘴角不断向上扬起，笑意从眉梢直达眼底。
若是叫天霞阁那帮师兄弟见了，定要惊呼一句：“救命啊师尊，穆师兄撞鬼啦！”
“厉害。”
他向来不吝于夸奖这帮小家伙，又道，“特别厉害！”
哼哼哼~
腾雾满意地朝他眨眨眼，他当然是最厉害的。
地游龙是万法盟常用的赶路法器，形似游龙，十四只爪子交替在地上爬行，看似笨重，实则速度极快，日行千里。
此等好物，他们天霞阁买不起。
穆成雪双指捏着一张云朝给他的传送符，心中计算着渠水他们此刻的方位，待符箓在他手中燃尽时，只听“咚”一声，他脑门朝下落在了渠水他们坐着的铜制法器上。
穆成雪：……
渠水：……
被惊吓到的三名弟子：……
穆成雪捂着脑门摇摇晃晃地从地游龙身上爬起来，心里难得生出了骂人的情绪。
娘的，云朝害我。
“何人在此？”
那三名弟子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也不是些傻的，林子里刚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雾就有人来袭击他们，定是这人在搞鬼。
渠水掏出腰间的铃铛，指着眼前模糊的身影说：“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