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冬天终于在上海拉开帷幕。

空气冷冽寒气逼人，路上游客稀少，往日热闹的外滩，也在接近零下的温度中冷清不少。

纪年裹紧大衣快速穿过风口，十一月底的地下通道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周王智恒前往通城出差，独留纪年在上海应付冗杂的设计图，两个人的活全压给纪年，这几天下班是一天比一天晚。

好巧不巧，今天王总让他去勘查局对进度，一听要出外勤，纪年一个头两个大。

赶在下班前跑了一趟勘查局，路上他不停许愿徐也行也去通城了，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他虔诚祷告，来时没在总设办公室见着大冤家。

接下去的十二月，设计院的主要工作是给通城1号线初设做收尾，纪年对接好进度，将资料收进包里准备闪人。

可惜刚出办公室，徐也行和领导从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迎面走来，四目对接，双方错愕，纪年避嫌似的侧过身让他们通过。

许是碍着领导在，徐也行淡淡扫了他一眼，当作不认识般匆匆路过，纪年忍不住冷笑，想他不去做影帝真是可惜，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演得无懈可击。

怎知纪年刚离开勘察院没几步，徐也行便发来了信息。

——回去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看到信息，纪年眼睛直了，食指盘桓在“谈恋爱”三个字上感觉不可思议，还未想好如何回复，徐也行又发了新信息。

——我都看到了。

一句话让纪年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生怕徐也行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他。

纪年指尖颤抖着按键回复——你看到什么了？

——希尔顿酒店3206。

……

所以徐也行看到了齐实，也看到了他走进齐实的房间。

——徐也行，我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说我看到的，你急什么？

纪年转手把徐也行拖进黑名单，眼不见为净。

可即便如此，纪年的内心依旧惶恐不安。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无数不熟悉的面孔与他擦肩而过，这样的不安甚至让他生出短暂幻觉——他们是徐也行安插在周围的眼睛，凝视着他，审判着他，撕扯着他，纪年成了一座被围困大海的孤岛，迎面永不停歇的浪潮。

无边冷意倒灌进身体，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钝，黑洞洞的地铁车厢，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下一秒就会把他拆吃入腹。

纪年下意识的扣紧大衣，尖尖的下巴缩回衣领，一条微信让他变成缩头乌龟，他只想尽快逃离人群，回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想回到有齐实的地方。

哆嗦着给齐实拨去电话，“喂，齐实你在哪里？”

纪年声音干涩，带着颤音，齐实一秒便听出不对劲。

“我在外面，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回家，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好，我现在回去，你怎么了？”

“我想抱抱你……”

纪年第一次觉得10号线开得如此之慢，平均七十五公里的时速，也没办法让他瞬移到想去的怀抱。

齐实比纪年先一步到达，他等在2号出口，终于看到纪年苦着脸从人群中走来。齐实喊他名字，纪年心头一热，眼泪随之涌出来，撒开腿朝齐实飞奔过去。

他扑进齐实怀抱，周围人纷纷侧目，可是纪年不在乎。

“怎么了啊？”齐实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冲得又惊又喜，他看着纪年头顶的发旋，伸手摸了摸，“工作不开心了？”

纪年埋在他胸口摇摇头，眼睛湿湿的，全蹭在齐实的飞行夹克上。

“齐实，我想回去。”鼻音很重，说话也闷闷的，“这里人太多了。”

“好，我们先出去。”

齐实把纪年护在臂弯里往外走，给足他安全感，惶恐不安逐渐平息，是齐实的从容让他有了不惧流言蜚语的铠甲。

回到家里，三十度的中央空调徐徐吹出干燥温暖的风，齐实脱下沾着泪痕的外套，还没挂好，纪年便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现在愿意告诉我吗？哪里不高兴了？”

纪年依然沉默，抱着齐实不舍得松开。

齐实叹了口气，转过身把人搂得更紧，“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有我在呢。”

“嗯，让我抱抱你。”纪年始终无法开口说徐也行的事，过去与现在，他选择现在。

“我给你讲点开心的事好不好？”齐实尝试转移纪年低落的情绪，拿出手机点开抖音，“你看这个视频。”

“徐弋阳拍的短视频，给咖啡店引流，最近半个多月我们店里生意特别好。”

纪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他盯着手机屏幕反复观看这十五秒。

齐实穿一件棕色短皮装，正低着头手法娴熟地转着奶泡壶拉花，刁钻的角度显得他鼻梁高挺眼睫纤长，镜头慢慢左转，随之优越的侧脸展露无遗，齐实额头饱满骨相完美，下巴微翘唇峰圆润，正好与鼻尖连成好看的夹角。

还没看够，镜头切换回徐弋阳的视角，接下来的十秒全是男模自恋做作的摆拍。

齐实见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问道，“怎么样，这个视频？”

纪年点开评论区，清一色的夸赞。

——阳阳宝贝今天在哪呀？今天穿得好辣呀！

——哇咖啡小哥真的好帅，姐妹有没有要到联系方式？

——三分钟内我要知道咖啡师的所有资料。

——今天去过了，问了店员才知道小哥原来是老板耶！

“把你拍得挺帅。”纪年发自内心地夸赞，手却停在其中一条回复上——喜欢帅气咖啡师的姐妹可以去99Cafe找他哦～

“真没想到，我还可以靠脸吃饭啊！”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齐实的真实感受，他指着这条评论说，“年年，我准备也开个抖音号，做网红店你说怎么样？”

“可以啊，这年头什么都要营销。”纪年认真翻看徐弋阳的视频，点赞数最少的也有三千多，“是个新平台，尝试一下。”

“嗯，下个月准备开新店，到时候还可以记录下准备过程。”

纪年闻言多嘴问了一句，“现在这家还没开始盈利吧，这么急？”

“不是传统模式的咖啡店，快消品牌主打数多量大，计划先在上海开直营店，把99Cafe的品牌做起来，再开放外地加盟商。”

“哦，是这样啊，二店选址在哪？”

齐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本打算把嘉定校区的那家重装开业，可怕纪年多想只好先搪塞他，“还在看呢，应该选个大学生多的地方，打入年轻人群体。”

“那选择的地方太多了。”

聊着天，纪年的心情好起来，他拉过齐实的手郑重说，“齐实，我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但你真的是很好的人，能治愈我所有不开心。”

“年年，只要你开心我也就开心。”齐实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毫不遮掩暖到纪年心里头去，“不管遇到什么事，年年，我爱你。”

十二月，阴冷的西北风冷到骨子里。

设计图在中旬时交了上去，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纪年回到朝九晚五的上班状态，王智恒甚至还追起电视剧，领导体恤民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追究。

冬天容易犯困，人一闲下来，就会越来越懒，纪年每次吃完午饭，哈欠一个接一个，为了能睡舒服，他专程网购了抱枕和毛毯。

齐实的咖啡店搞得有声有色，纪年看到网上有人评价他为“全上海滩最帅的咖啡师”，靠着这头衔，齐实账号的粉丝涨得飞快，同时二店的筹备工作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纪年很惊喜齐实选了他们认识的咖啡店作为二店，象征了他们感情的延续，99Cafe——久久咖啡……每每想到，纪年觉得咖啡都甜了起来。

十二月二十二日，齐实照常接纪年下班，刚上车齐实就和他说，“年年！要圣诞节了晓得哇！”

“我知道啊，最近商店里不全是圣诞树圣诞老人吗，怎么了？”

齐实眨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带你过圣诞节呀！先保密～”

纪年嘴角挂起笑，齐实喜欢整些幺蛾子，他淡淡回了句，“行呀，不就后天晚上吗，我很期待哦！”

第二天周六，齐实粘着他下不来床，纪年懒洋洋缩在被子里和他斗智斗勇，折腾到下午四点多，实在饿了才出门去吃晚饭。

上海的大街小巷，每一处都充满圣诞气息，纪年想起齐实说的惊喜，暗暗猜测他到底准备了什么，就怕齐实的狗脑子是买个所谓的圣诞情趣套装……然后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惊喜。

少儿不宜，不过以齐实的尿性，纪年觉得他干得出来。

“齐实，你明天的到底准备了什么？”与其凭空想像，不如直接问他，纪年撞了下齐实的胳膊，挑眉接着说，“是十八岁以上的活动还是十八岁以下的活动？”

齐实愣了一下，马上进入表演状态，梨花带雨地哭诉道，“天呐，年年你在想什么？不要带坏我好不好，人家好怕怕啊！”

纪年翻了个无敌大白眼，“演得真烂，谁带坏谁还不一定呢。”

“嘿嘿，当然是年哥哥带坏人家啦，我是小朋友呢！”齐实挽着纪年的胳膊晃荡，“哥哥明天要陪人家哦！”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下午三点，齐实就催纪年出门，但他口风很紧，就是不告诉纪年要去哪里。

出门坐地铁，10号线转8号线，中华艺术宫站下车，齐实带他来到目的地——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

今天是张学友在上海开的第三场演唱会。

两张内场券，齐实说是从黄牛那买的，花了不少钱。

纪年从来没有看过演唱会，更别说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听过张学友的歌，谈不上多喜欢，但从今以后一定会变成特别喜欢。

因为，这是齐实带他来看的第一场演唱会。

七点半灯光全暗，纪年紧张地握住齐实的手，紧接着光束灯亮起，鼓点节奏伴随着铿锵音乐一齐响彻演唱会现场，应援灯棒汇聚成彩色海洋，万人齐声高呼，五十六岁的张学友缓缓踏上舞台，电子屏幕上出现一张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脸。

那一刻，纪年感到无比震撼，甚至热泪盈眶。

一首接着一首，有粤语有中文，纪年最熟悉的是那首《吻别》，台下的粉丝们高声齐唱，齐实也一样。

纪年抬头仰望身边的他，原来这就是圣诞节惊喜，真的很不一样。

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礼物。

纪年真切体会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钱上的，更多的是眼界和想法上的差距。

从小家里人告诉纪年只要学习好就行，所以他不懂音乐，没有爱好，他只会埋头做题，长大了才发现他好像真的只会学习这一件事。

后来认识了齐实，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有趣，他知道什么音响该放哪种音乐，他会做咖啡还开了店，他认识好多朋友……

纪年真羡慕这样的人生。

“像错过一辈子我才学会了爱，余下来的日子就用来与你相爱……”

歌声环绕，齐实转头亲了纪年一口，眼神里满是激情与爱意，他张大嘴巴一字一句地问纪年。

“年年！喜欢吗！开不开心！”

纪年用力点头，垫脚凑到齐实耳边告诉他答案——

“喜欢！齐实我真的好开心啊！”

齐实搂过纪年的肩膀，继续唱着未完的歌。

“用余生去爱有生之年

你就是我余生所爱

用余生去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