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警察以来,连潮自认已见过足够多的恶徒。
然而即便如此,眼前的张晨阳举止行径,也让他不得不心生强烈的厌恶感。
张晨阳看到了连潮面上的厌恶。
不过他会错了意,担心连潮把自己列为了嫌疑人。
他当即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连警官,我老婆不在,我也不跟您这儿演了。我确实不是人,我知道。但我绝对不是杀人犯啊,你们可千万别搞错了。
“您是淮市来的……那艾利,是死在淮市吧?
“最近三个月,我根本没去过外地,不可能跑去淮市杀人啊!再说我和艾利,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对了,我老婆真不知道什么‘转孕珠’。你们别为难她了。当初她发现那包不见了……我就只是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和一个女人好上了。
“主要我总不能告诉老婆,我嫖了个大肚子的孕妇吧,我怕她觉得我是变|态。”
谁还能比你变|态啊。
蒋民翻了个白眼,然后松了下衣领,他感觉自己脑袋嗡嗡响,快要气得无法呼吸、失去理智。
估计旁边的连潮也气得不轻。
虽然认识这位新领导的时间还不长,但蒋民还没见他的脸色这么可怕过。
但领导不愧是领导,这种情况下还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凶案上,向张晨阳问道:
“我需要你把你了解到的李虹,从性格、为人,到行为举止,全都详细告诉我。
“另外,她和她背后团伙里的人,是否发生过矛盾?
“就比如这个花房子包,按理说,李虹应该上交给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再把她应得的那份折算成钱给她。
“那么,艾利有没有可能私藏这款包?他们会因为这款包发生矛盾吗?”
张晨阳这会儿倒是反问了:“如果是为了包杀人……凶手会把包拿走啊,它怎么会落你们手里?”
问出这话的张晨阳,并不知道完整地事情经过。
不过他的话有一定道理——
那个包,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如果李虹背后的团伙是为了包杀她,何必等到六年后的现在?
连潮再问:“其他矛盾呢?比如艾利提出想走,团伙不让。又或者,团队担心她泄露什么机密,想灭口?”
想了一会儿,张晨阳摇摇头道:“据我所知,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帝都这一片儿,都是那个叫玛丽的女人负责。她跟艾利关系挺不错的。
“当年我老婆发现我偷包后,告诉了我包的价格,我这一盘算,自己亏大了,马上就想找玛丽要包!
“可不知道是不是帝都这边风声紧,她居然把我拉黑跑路了。去年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加上她!
“那包今年都涨到200万了!所以我没和那女人寒暄,直接就说想把包要回去,再重新付给她50万。我也想着,当年那包艾利肯定是上交给她了的呀!
“谁知道玛丽告诉我,那个包,艾利虽然的确在第一时间就上交给了她。但后来艾利要走的时候,玛丽又把包还给了她,说是当做给她的遣散费和奖金——”
听到这里,连潮暂时打断他问道:“玛丽有没有说,艾利为什么要走?”
“说了,说她身体不好,干不了这行了,两边就好聚好散了。妈的,她还说,她不知道艾利去了哪儿!”
张晨阳低声骂了句,“丫肯定骗我呢!她肯定知道艾利的下落!这个女人挺神通广大的。你想想,她能在皇城根脚下吃这么开,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只不过呢,玛丽估计怕我找艾利的麻烦,所以骗我说,不知道她的下落……”
连潮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按你的意思,艾利和玛丽,甚至于艾利和玛丽背后的团伙,完全没有任何矛盾?”
“我不觉得有。玛丽不知道艾利的下落,这肯定是句谎话。但其他的,我觉得她说得都是真的。
“害,我告诉你们,越有钱的人,越封建迷信,反正钱对他们来说,已经只是数字了,万一转孕珠没用,也没什么,无非是卡上的数字减少一点而已嘛。可万一有用,他们能给自己改命续命呢!
“反正据我所知,玛丽他们忽悠了不少有钱人。之前她找了个大客户,给那人转运,一年就赚了一千多万!
“玛丽赚得多,人也不小气,不至于因为一个包杀了艾利呀。估计她都看不上这三瓜两枣。
“艾利是玛丽一手带起来的……一直喊她‘嬷嬷’呢。两人之间感情挺不错的,应该没有矛盾。”
摆摆头,张晨阳感慨般又说了句:“艾利那种,是他们团伙的最底层,生活相对封闭,接触的人也少,根本不知道什么秘密吧?
“如果她真知道什么秘密,玛丽能让她走,能让她活到现在?我觉得不会的。
“再说了,艾利老实得很,又被彻底洗脑了,即便知道点什么,也觉得团伙那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该怎么解释她给我的感觉呢……嗯,就是,她知道她和团伙做的事情,是违法的,也是违反道德的。
“但她不觉得她和团伙真的有罪!
“在她看来,她和团伙的人在做正确的事情,只是不被世人理解而已。世人愚昧,警察也愚昧,不相信厄梵迦琉斯大帝的存在,才会觉得他们有罪。
“她感谢玛丽、也感谢团伙,她知道那些事情说出去,会给她自己和玛丽他们带来麻烦,她不会乱说。”
连潮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显然,这个团伙的性质,非同小可。
连潮皱紧眉头,再问张晨阳:“其他人呢?李虹有向你抱怨过,和谁结过仇吗?
张晨阳再次摇头。“没听说过。艾利……她傻乎乎的,逆来顺受,性格脾气都好,轻易不会和人结仇。”
连潮停顿了片刻,手指轻轻往桌上一叩,再问:
“那么,李虹腹中孩子的父亲,你知道是谁吗?”
如果凶手不是团伙的人,有没有可能,李虹正常交了个男朋友,一直以来怀的都是她男友的孩子?
这位男友当年不知道转孕珠的事,也不知道孩子们为什么都变成了死胎,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于是因爱生恨,杀了李虹?
却听张晨阳道:“哟,这我还真知道。‘功德道人’!”
连潮问:“什么道人?”
“功德道人。”张晨阳道,“哦我前面没说是吧?李虹不是以为自己是圣母吗?在她的眼里,功德道人是圣父!圣父和圣母结合而成的胎儿,才有资格当‘转孕珠’。
“哎呀这些都是玛丽他们那个团伙,为了给李虹那种乡下出来的傻姑娘洗脑,才编造出来的噱头!
“妈的,什么功德道人,编出这种理由免费嫖|娼差不多……哈,我看这种事情做多了呢,果然伤身体!怪不得死得早,哈——!”
连潮眉峰一凛。“你说什么?谁死了?”
“功德道人死了!反正李虹跟过的那个死了。
“我听说啊,他们团伙有好些个功德道人,专门负责和女人双修阴阳和谐大法什么的,转孕珠也必须由他们亲自双修传功才能成功。
“艾利跟我说过,她一直跟着一个固定的功德道人。
“……害,还不是为了拿回那200万的包,去年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那个功德道人,想着也许他和艾利还有联系。结果他人躺在医院里,不仅不知道艾利去哪儿了,还没两天就去西天了。
“笑死,丫去西天求他妈的功德吧……
“不是,连警官你评评理,我嫖,好歹是花了钱的。那些功德道人纯靠骗啊!”
·
今日上午,宋隐去了趟省会城市临津,为的是把那些死胎的骨头,送到上级单位的法医理化中心做检验。
下午五点半,他回到了淮市。
刚打上回市局的车,连潮的电话来了。
“宋隐,在哪儿?”
“回市局的路上。关于DNA检验,就算加急,也得等一周以上。我会找当年带教过我的老师——”
“不要紧,现在看来,检验结果反而不着急了。凶案的调查方向有问题,得做出调整。”
听出连潮的声音有些沉重。
宋隐蹙了蹙眉:“发现什么问题了?”
“戴耳机了吗?”
“嗯。”
“好。是这样——”
15分钟后。宋隐回到市局。
他一边继续和连潮保持通话,一边走向办公大楼。
得知最新的调查情况后,他明白了连潮打这通电话的用意,问:“你暂时回不来?”
“会耽误两三天。但不会太久。”
连潮道,“往轻点看,这背后是一个性质恶劣的卖|淫组织,往大点看,也许会扯上邪|教。
“针对此事,帝都这边会成立专案组,我不需要进组,不过得留两天,把李虹相关的疑点梳理清楚。”
听到这里,宋隐颇为严肃地走进办公室。
“难道……李虹的死,与她背后的团伙无关?”
“目前还看不出明显关联。暂时没有了解到她和团伙的人结过仇,她孩子们的父亲,也已经去世了。”
连潮道,“为了找到李虹要回包,张晨阳这些年费功夫查到了不少信息,包括跟李虹接触过的其他客户。
“等与他们取得联系后,我会再做进一步的确认。
“不过……破案方向,我们多半需要重新考虑了。”
宋隐走到了一块白板前。
他拿起黑色的记号笔,写下——
李虹(1-18岁):位于丽市。
李虹(18岁-30岁):疑似进入某邪教组织。
李虹(30岁-32岁):淮市,家政人员,被杀。
然后宋隐在旁边空白处,写下“木雕娃娃”一词,将之画了个圈后,用箭头指向了18岁到30岁这个阶段的李虹。
至此,李虹来淮市之前这段空白的、不为人知的人生,总算被拼凑完整了。
木雕娃娃这个元素,对应的不是金沙河事故的遇难孩童,而应该是李虹肚子里的死胎。
按理,让她怀孕的那个男人依然嫌疑最大。
否则凶手的仪式感到底从何而来?
可如果张晨阳没搞错的话,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李虹从前的那段黑暗经历,固然惹人唏嘘扼腕,她背后的团伙,也固然令人毛骨悚然……
但也许这一切,跟她的死亡,并没有直接关联。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她?
宋隐抬手压了一下蓝牙耳机,对连潮道:“真凶如果不从李虹的过去找,那就只能从现在找。
“从社会关系看,现在与她交集较深的,无非是福利院的人、绘画培训班的老师、街坊邻居、家政中心的同事、还有聘用她的雇主。
“可是……我记得已经针对这些人,全部做了初步排查,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确实,所以现勘方面,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连潮道,“我们需要去第一案发现场,做个完整的现场重建。其实这个工作早就该做了,只不过目前的警力都放在了挖掘李虹过去的故事上——”
“等等,我想到了。”
宋隐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等会儿带着小卓过去一趟。我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关于凶手第一次放走李虹的原因……我们之前推测的不对。我马上会去现场做个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