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厌向三尺学院的新生问道:“我认识你吗?或者,你和我家很熟吗?”
那名义愤填膺的新生摇摇头:“谢大侠是古往今来祝者第一人,我辈自当佩服,我出言全是为谢大侠不平!”
谢长厌捏了捏眉心道:“你既然已经仗义执言,我说不说话又有什么关系。你想我说什么?他过去有多厉害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他死了,死得太早了,我那时候都还没出生。”
“你们总不能指望我现在为我见都没见过面的老爹大哭一场,嚎一句天道不公吧?”
三尺学院集体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谢长厌无辜一笑道:“我还能怎样。”
“世家杀了我老爹,那我就为我爹报仇?”谢长厌向扶摇学院扫了一眼,挨个点道,“赵家提供的粮草,公孙家提供的兵器,司马家提供的钱财……我把他们都杀了,你们可就满意?”
扶摇学院中被点名的世家都避开他的漆黑眸子。
“那被谢家、被圣主、被白塔踏平的世家,又怎么算呢?还是说,谁与谢家有仇,都可以来捅我一刀?”
“我若被捅死了,你们也会继续替我愤怒吗?”
谢长厌慢慢说道,依旧与三尺学院新生对视,脸上笑容不减。
归思邈手僵在半空,这个孩子居然提到了白塔圣主……
新生被他的笑容刺到,回道:“谢大侠是谢大侠,你与他不同!”
“对啊,他是他,我是我,”谢长厌笑道,两手一摊,“我没有要求你们停止你们的愤怒,也没有要求你们替我也怒上一怒,同理,你们也不要替我安排我的愤怒。”
他满脸天真笑容,语速极缓,“我的愤怒,自有该平息的去处。”
话语落在众人耳里却重如泰山压顶,他说的那么平静,面容无辜灿烂,却让人感到隐藏在话里的疯狂。
一个人的愤怒如果连报杀父之仇都不能平息,那待到爆发之日,他该掀起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归思邈心一跳,百合花苞微微发颤。
“还有你们,为什么要低头?”
谢长厌有些不高兴,嘴角一撇道,“就因为那个蠢猪在骂我贪生怕死的同时,顺便把你们贬得一无是处?”
蠢猪……是在说扶摇学院的那个人?
扶摇学院带头嘲讽的人,都是曾与谢家有过恩怨的,刚才谢长厌话语中的杀意正让他们如鲠在喉,不便再多说。
千秋学院的新生们一懵,这是……在和他们对话?
他们大都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汗水努力才走到了这里,然后发现自己自己走的独木桥,原来是别人的通天大道。
这不得不让他们消沉,怀疑自己,要不要继续前进。
“低头那群人就会闭上嘴?就会放过你?就会容许你在夹缝里偷偷喘息了吗?”
谢长厌一连串的质问,语气中的不甘尤为浓烈。
千秋学院的新生:奇怪……是错觉吗……为什么谢长厌比方才情绪要更加复杂了???
谢长厌闭上眼,睫毛轻颤。
刚才一长串闹剧里,让本置身事外的他加入这戏里的唯一缘由,是与他同在千秋学院的新生,竟然都低下了头。
瞬间往事翻涌,与前世一次次低头求饶的他重合。
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深层的疮疤。
他像是跨越了时空在与那个软弱的自己对话。
不要低头。
不要求饶。
不要可怜自己。
“为什么他们时时刻刻要压你们一头?”谢长厌深呼吸两口,睁开眼道,“因为他们看到了,有人以一己之力跑到了和他们同样的位置,而这样的人有一群,速度远比他们更快,人远比他们更多,他们是怕了!”
千秋学院的学生眼神闪烁,微微抬头。
“那又如何!”千秋学院也有新生悲愤道,“千百年来,天阶之上没有一个祝苏者!”
谢长厌毫不犹豫,笑道:“那就我来做。”
“你……你可以?”那人被谢长厌坚定的语气震住。
众人也无言,千秋学院以祝苏者为主,式微缘由也是祝苏者的特性注定比其他两类祝者要劣势许多。
多少年来,从无一个祝苏者成功跃升至天阶。
何况谢长厌这个还没有正式接触过祝者修行的普通人!
可谢长厌就是笃定道,“要么天阶,要么死。”
言外之意,他会一直努力晋升至天阶祝者直至死亡。
疯了!
“疯子……”那人也确实将他脑海里想的说出来了。
谢长厌莞尔一笑,“你现在不也抬起头了吗?我可以,你也可以,你们都可以。往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我想,那场面会很英勇。”
“所以,一直抬起头吧。该庆贺,我们是唯一向前走的人。”
一个人心念微动,抬起头来。
又是一个人抬起头来。
千秋学院的新生都抬起头来。
谢长厌朝归思邈,微微笑道,“老师,你该上课了。”
不止千秋学院的人,三尺学院、扶摇学院的人此时也都仰头如朝阳初升,谁都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少年心气本就高傲,谁也不愿意落下。
谢长厌这个孩子……居然一个人就将所有人偏转的注意力挪回了课堂之上。
那么多年了,这种新生开学基础课的吵闹打架于归思邈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
他今天也不过是想顺着流程就这么上完课直至把大家都送走,所以毫无阻拦之意。
反正大部分人最后也摸不到高阶祝者的门槛。
然而,一个苍白病弱的孩子却口出狂言笑着说自己要做天阶祝苏者第一人。
却无人嘲笑。
反倒是激起了众人不服输的斗志。
这份强势磅礴的精神力和感染力……
归思邈胸中激荡,腾升起一股说出去都觉得荒唐的念想。
他当真了。
他希望自己活得再久一点。
亲眼看到,那谢长厌屹立至天阶之上!
归思邈回过神,呵呵笑道:“是啊孩子们,每个祝者都有自己的修行之法,消灭尸鬼的大业中也根本离不开祝苏者,下一个天阶祝者,说不定就在你、你们之中诞生。”
“祝者的能力会通过刀剑符咒等媒介进一步扩大,而祝苏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容小觑。”
“祝苏者,往往都擅长炼铸武器、丹药,还有的擅长御兽。祝者日常使用的上至武器下至一盏灯,许多你常见的东西,大都是由祝苏者做出来的。苏有万物复苏之意,这表明着借由祝苏者炼铸驾驭的东西,都会更加富有生命力,更加强大,更加经久耐用。”
“曾有人谈过,我们对祝苏者的偏见,禁锢了我们对祝苏者的想象。”
“也有一种说法是,祝苏者拥有的是与万物沟通、唤醒生灵的能力。不是祝苏者打造出了这把剑,而是祝苏者想要一把锋利的剑,那么木棍经过他们手里也会相信自己是一把剑,从此无坚不摧。”
千秋学院的新生们不好意思挠挠头,通常大家都会叫他们搞后勤的、打铁的。
谢长厌坐累了,斜倚靠在墙,灵鹤也乖巧趴在他肩上。
归思邈瞧见,呵呵一笑,“灵鹤就是由一名祝苏者前辈创造出来的哦,他曾在学宫学习,因学宫太大,书信传达的作业几日都未到老师手里,导致他挂了科,他才一气之下发明了灵鹤这个东西。”
原来灵鹤是这么来的。
有人好奇道:“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只能在学宫之中用?要是能够在各州间用上那该多好啊。”
归思邈手指一点,“这我们就要谈到,祝者修行所运转的根基。相信大家也听过话本里的什么灵力、炁之说,我们把类似的东西称之为,【理】。祝者的能力是由自身的【理】决定的,每个人的初始【理】值不同,可以不断增强。不论是强化肌肉、吟唱法术、还是炼制武器,就都需要动用【理】,这也造成了同一个动作东西,每个人能达到的效果却不一样。人有极限,【理】也有极限,【理】用光了,就只能静待它恢复。”
“而祝苏者在创造东西时必须一气呵成,不能中断。”
新生们恍悟,“所以,他叠出了纸鹤,将自己的【理】全部灌入,得到了限制于学宫的灵鹤,是因为那位祝者加诸它身上的【理】不够。这是他的极限!”
三尺学院的学生问道,“那面对尸鬼,【理】耗光,我们岂不是被动?为什么以前修行的时候,从没有人提到过这个概念呢?我们该怎么判断自己的【理】大小?”
归思邈语重心长道:“因为不提【理】,是白塔对大家的一种保护。”
归思邈大喝一声,双掌面向百合花苞,花瓣层层绽放,散发出惊人的香气。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花开美景上。
那是……!
谢长厌眯起了眼,归思邈的手掌上出现了三道漆黑的环!
刚刚他施展疗愈之术时,那里分明都还是空空如也。
归思邈道:“这就是我的【理】之环。只有你动用【理】的力量,这三道黑环才会出现。每个人的【理】之环出现的位置都不一定,身体上任何部位都有可能,而所有人都能看见,包括尸鬼!”
谢长厌瞳孔紧缩,那这不就意味……
归思邈收回手掌,黑环褪去,他叹气道:“没错,你们一旦知晓了【理】的存在,黑环就会开始浮现。如果你碰上了尸鬼,和它打起来,那你的【理】会逐渐崩坏,黑环也会逐渐消失,一圈、两圈,到最后一圈也不见,那就是你的【理】已经枯竭,你将不再具有抵御尸鬼侵袭同化的力量。”
“而千百年来的尸鬼战争中,已经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比敌人能够看见你力量的极限尽头更恐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