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想,我赚钱、还债,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锦旗挂满了校长办公室,杨乐微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轻声道,声音不大,可是掷地有声。
“这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孩子,你身为一个三好学生代表,学校对你挺好的吧,了解到你的家庭情况,也有一定的贫困补助金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还不够你好好活着不出去闹事儿的吗?你知道我当着教育局的面儿,我拿这张老脸做担保,我面子往哪儿放?”
杨乐微怔了下,眨了眨眼,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对错,有的时候,只是你自己在不在意的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权衡利弊之后最好的结果,其实不需要你再解释,就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和调查结果,是什么?”
校长抿了抿嘴,刚还理直气壮的男人,现在竟然有些难为情,解释道:“学校考虑到情况严峻,且是很有代表意义的学生,所以...想劝你回去好好想想,至少一年来...进修一下。”
一年的...进修时间?
杨乐微挑了下眉头。
文化人还真是不一样,这劝退的话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公费送他读书呢,所谓进修时间,不就是希望他主动退学,另寻高就吗?
他不禁觉得有些讽刺,明明前因后果都已经调查清楚,和他有关系的有多少,他又参与了多少,领导们全都是知道的。
可是即使这样,最后等待他的处决,却仍旧是他来承担其他人的过错。
他没有要求杨正和蒋文玲把他生下来,也没有要求学校为他争取什么市三好,更没有要求过任何人跟着他,把他当成大哥。
一口一个叫他大哥的人,有的是无父无母混社会,又被欺负的小孩子,有的是家庭本身不幸福,和他惺惺相惜的兄弟,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收编了。
他们这些人,没去惹过什么麻烦,却总是被麻烦招惹上身。
窗外的梧桐枝繁叶茂,从民国时期见到第一束华夏的阳光起,就已经向世界宣告了绿色的繁盛,哪怕秋日的落叶,也不以为然。
杨乐微余光望去,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窗外是佛罗伦萨,桌上是死。”
一个人如果在犹豫,在焦虑,在执着,说明他至少有一条路可以走,畏惧什么人,至少说明了这个人可以成为他的后盾,不管怎么说,是看得到希望的。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至少有退一万步的空间。
可是杨乐微不是。
他走到这一步,从来没有一步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也没有一步是别人为他铺好的,他没有悔过的理由,也没有悔过的意义。
好像只是命运的一枚棋子,他站在中间,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风吹到了哪里,就只能在哪里面对生死。
也许会开出一朵小花,但是大多数情况,只是在尘土里无止境的期盼。
你说这样失败的人生了,怎么还有勇气摸爬滚打呢?
杨乐微再次走出学校的时候,退学手续已经办好了,在他的再三请求下,考虑到他的家里情况,学校并没有给杨正打电话。
他是为了考试来的,考试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活下去的出路。
可是现在,就连这一条路,都被七七八八封死了。
回到家里,推开门的瞬间,在窗台偷偷摸摸的杨向龙蓦地摔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索性并没有把蒋文玲惊醒。
杨乐微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拎着杨向龙的后脖颈,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然而目光落在杨向龙的手上,他却瞬间哑口无言了。
杨向龙的手里捏着一张卡,那张卡不是别的,正是杨乐微这些年各种竞赛以及贫困补助金下发的卡。
他颤抖着手,一把把那张卡抢过来,攥在手里,看着杨向龙。
“你干什么了,你告诉我,你拿它干什么了?”
杨向龙知道自己这个哥哥阴翳,所以明面上从来不敢跟他闹什么别扭,也知道和他混在一起的人好多都是些小混混,趴在墙角偷看过就再也不敢闹。
但是杨乐微很少冲他发火。
杨向龙有些颤抖,但仍然挺直腰板说:“你!我就拿了你一点儿钱,能能...能怎么样!再说了,你哪来这么多钱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吧!他们要是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乐微奋力压着自己心底的怒火,但是脸色已经低沉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拿了多少钱。”
“你跟我喊什么喊!”
杨乐微看着这个弟弟的眼睛,抬手攥住他的领子:“我问你,你拿了多少钱!”
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蒋文玲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前,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打成一团。
杨乐微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停下质问的态度。
“杨向龙,我问你最后一遍,你拿了多少钱。”
如果说之前了解自己的这个哥哥,还有些有恃无恐,那么现在的杨向龙,对上这双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要把他撕碎一般猩红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了“应该的”的底气。
“我...我就买了部手机...你...大不了你拿走就行了。”
杨乐微一手将他松开,后者向后退了几步,要不是有一只手撑着,只怕后坐力带的后腰,磕在桌子边上,都得淤青。
不过杨乐微无暇在意这些,只是看着他继续问道:“你放哪儿了?在哪儿买的?”
杨向龙指着门口的鞋架子:“就...就在那个第二层玄关中间,门口那苹果那儿买的,还没怎么玩儿呢...”
他越说越心虚,到最后,眼神飘忽地一会儿看向杨乐微,一会儿又看向蒋文玲。
杨乐微没等他说完,便把卡塞回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走向玄关,找了半天,才在夹缝中找到那部新出的苹果手机。
他路过的时候看过价钱,这一款最低配置,也要大几千甚至上万。
他攒了那么久的卡里,也不过才几万块钱,杨向龙这么一刷,就花了几分之一。
杨乐微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直到走出家门的一刻,手指还在颤抖。
他站在单元门的楼道里面,突然有些脚软,于是扶着布满灰尘和小广告的墙,在昏暗的灯光下,弯下了腰。
他喘着粗气,心脏跳的越来越激烈,杨乐微伸手捂住胸口,明明口袋里就有一瓶药,他却巴不得直接疼死在这里,再也不用面对生活的耳光。
直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杨乐微想,好像终于解放了。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躺在刘轻诊所床上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听刘轻说,是巷子口的好心人发现他倒在那儿,然后给他喝了速效救心丸送过来,不过那个好心人,他倒是一直都没找到。
刘轻见他醒了,但是今天患者比较多,有其他人来打点滴,所以只跟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先去忙别的事儿了。
“手机给你放边上了,晕倒了还要护着手机,我真不想说你,什么时候买的?”刘轻笑着搭话道,“我还挺好奇,你也不像是那种会买这么贵重东西的人啊,不过对自己好点儿也是应该的,你平时太委屈自己了。”
杨乐微扫了那苹果手机一眼,急忙去摸自己的手机,感觉到轮廓,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又赶快开机,直到看见缓慢转动的图标和出厂自带的壁纸安好,才落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不是我买的。”
刘轻正好给最后一位病人盖上被子,走向杨乐微。
“不是你买的?那怎么在你手里?”
杨乐微顿了下,舔了舔嘴唇说:“我弟把我卡偷了,密码是我生日,很好猜。”
刘轻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小小年纪怎么干这种事儿啊!你下回就随身带着,可别被他们盯上了!”
杨乐微点点头,撑起腮帮子看着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发了会儿呆。
其实他攒这些钱,并不是为了要买什么东西,但好像就是潜意识告诉他,只有有钱,有很多很多钱,他才能有一个容身之地,才有一个活下来的意义。
“嗯。”
刘轻见他不声不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竟然看见这人,手上还插着点滴,靠在床头又睡着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去忙手头的事情了。
“哎,姐姐,那个人是不是杨乐微呀。”
刘轻正在给一个初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拔针,忽然听她问道。
“嗯,你认识他?”
说起来,杨乐微最近很少往自己这儿跑了不说,这一次的状态也明显不太对。
怕就怕,真出了什么事儿,她还一直想打听挺久了,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
女孩点点头:“姐姐,你得小心点儿,他好像是什么混社会的,学校今天刚下了通知,说把他劝退了呢。”
“我以前看他成绩可好了,还喜欢过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姐姐你看,他这又受伤了,估计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