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秦扶玉一脸无奈,祝景乾摸了摸鼻子,难得地有些尴尬。
秦扶玉却没说什么,反而又扬起笑脸:“多谢殿下赏光。”
“唔……嗯。”她自知搞砸,便含糊应答,随意找了个理由出去了,留时间给他重新画。
毕竟按照他这个性子,肯定不敢当着自己的面把这滑稽的眉毛擦掉。
刚走到戏台前面,就看到一个小厮跑进来和班主道:“班主,我们家大人要晚些到。”
“方才不是还说提前一个时辰吗?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他来了。”班主摸了摸几乎没有的脖子,有些为难。
“哎呀,大人事忙,肯来你们这里都算给你们长脸了!”
小厮神情有些不悦,班主也不敢得罪他,只好放缓声音:“那大概什么时候来呢?我好和其他客人交代一声呀。”
“不知道,”小厮有些不耐烦,“对了,我们大人要吃蜜瑞阁的香药葡萄和糖霜樱桃,还烦请班主备好。”
班主连连点头:“我亲自去挑,给沈大人挑最好的!”转头便带着戏班里两个小厮,就要出门。
祝景乾倚在墙壁冷笑着看完整个过程,不由得揣测是怎样一个贵客,能让班主如此谄媚。
待到班主出门,有一名小厮想往台后走,祝景乾知道他想通报什么,便拦了下来。
小厮“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满,但是看到祝景乾手里的几串铜钱,便马上闭起嘴巴。
“我仰慕玉儿爷许久,可是苦于不能说上几句话,小哥要传什么话,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说说?”
祝景乾不会说客套的话,说得比较生硬,小厮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还是毫不客气收下铜钱,附耳道:“班主道,沈大人要迟些时辰才能来,让玉儿爷再稍等片刻。”
“沈大人?”祝景乾细细想了一圈,好像她记得的达官贵人里并没有姓沈的。
“不该打听的事情别打听,传你的话去!”小厮连忙打断她的话,急急地走了。
祝景乾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戏台后面。
秦扶玉已经打理好头饰,云髻高耸,两缕青丝散落耳边,高贵如神女,却为了弱化眼角的英气,硬生生低着眼眸,作出女儿家的矜持娇羞。
他还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皱着眉头看自己一高一低的眉毛,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湿纸,似乎想擦去脸上妆容。
“别擦!”祝景乾连忙跑过去阻止他,“你不是快要上场了吗,班主去蜜瑞阁买果脯了,还让小厮提醒你快点准备呢。”
秦扶玉信以为真,连忙站起来,抖了抖衣袍,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乐师头儿看到他站起身,连忙示意乐班众人就位。
祝景乾悄悄溜回戏台前,看到戏台前已经摆了好几张桌子,正中央铺着一条金边红毯,红毯上有一张鸳鸯酸枝木太师椅,比其他的椅子更精致,想来便是为她准备的,便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过去。
宾客很少,身上不是绸缎便是绫罗,不是穿银就是戴玉,此刻看到祝景乾直直走向正中间,都齐刷刷看向她,目光惊疑不定。
班主不在,墙边站立的小厮狐疑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似乎不相信她是能坐这个位置的人,却又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天子脚边,树上一片叶子都能砸到两三个达官贵人,谁知道朴素的衣着下边是不是卧虎藏龙,况且这小姑娘如此美艳,是谁家王爷的侍妾也不一定呢。
祝景乾敏感地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不过以她的外貌和名气,向来都是被人关注的那一个,便也懒得放在心上。
她拿起泡好的茶抿了一口,心里暗暗咂舌,还不如她送给秦扶玉的那些茶呢。
门口的小厮看到正中央的主位有人坐了,便以为是贵客已到,狠狠地敲响手里的锣。
“铛!铛!铛!!!”
乐师拉动琴弦,红纱帷幕落下,站在房顶的小厮连忙洒下准备好的花瓣,顿时漫天花雨,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龙游市井,暂脱金銮禁。趁晴柔、漫赏芳春———”
秦扶玉碎步走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蕴含万千情愫。
他微微抬头,看到祝景乾端端正正坐在正中央,很乖巧。
秦扶玉很快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
之前已经看过秦扶玉唱戏了,祝景乾觉得有些无聊,忍不住东张西望。
左边最前面坐着的那个老头是衙门总薄吧,穿着这么厚重的蓝金花鸟万兽服,也不知道这么瘦的身子怎么撑起来的,不过他两年后就因病去世了,应该是纵情酒色后拖垮了身子。
后头那个好像是东城百户,正剥瓜子递给身旁那个大娘子手中,大娘子眉眼弯弯,两人年过半百了,却依然如同年少恩爱一般,真是一对模范夫妻。
最角落是一个头发银白色的老太太,神情严肃,似乎在很专注地听戏,心无旁骛。
祝景乾有些惊讶,因为老太太身穿最普通不过的布衣,在一众华美衣裳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双眼有些浑浊,似乎视力有些不好。
形形色色的人坐在戏台前,都是为了来听这些演出来的悲欢离合,一朵花瓣落到祝景乾桌子前,上面还沾着水珠,似乎是今早刚摘下来的。
“翠柳含烟,夭桃绽粉,陡见那、惊鸿一瞬——”
女儿家缠绵的情思,都融进甜腻腻的唱腔里,若不是祝景乾已经知道结局,是断断看不出日后的悲剧的,只有眼前芳菲如春的温暖。
好听。
长街的另一头,班主身后跟着两个提着果脯的小厮,急急往回走。
三声锣响,整条街都知道萃英坊开腔。
“沈大人到了?怎么这么快便敲锣了?我们得赶紧回去!”班主加快步伐,命令身后的两人。
萃英坊的屋檐隐隐露出了头,大门口似乎停着一辆马车,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站立整齐的仆从。
“谁这么大排场?”班主有些疑惑,“沈大人不是早就进去了吗?”
待他跑近,才发现这辆马车的车夫一直在跟门口的敲锣小厮争执。
“大爷们,萃英坊有规矩,角儿开了嗓,就不能再进去了!”敲锣小厮弯着腰,苦哈哈地解释。
车夫一脸横肉,马上大吼:“我们大人没到,你们怎么敢开场?!不想要命了?!”
“哎哟,这位爷呀,里头的官大人也不少,总要顾及其他爷儿的面子吧,”敲锣小厮面露难色,“敢问车里的是哪位大人?”
车里的人等了许久,不耐烦道:“还没和他说清楚吗?”
车夫马上赔笑道:“大人恕罪,我马上就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说着便抡起拳头打过去。
“且慢!”班主伸出肥胖白净的手,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还没等他休息好,车里的人又道:“夏班主?”
听到这人的呼唤,班主马上堆起笑容,谄媚地跑过去:“沈大人怎么来这么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车里的人冷哼了一声,不买他的帐:“怎么我还没到,你这里就开场了?是不是嫌我太慢了,耽误了萃英坊的生意?”
班主听得冷汗直流,里头不时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让他越听越害怕,心里暗骂了秦扶玉一万次,却又不得不赔笑道:“坊里的伙计愚笨,定是把时间搞错了,敲错了锣!”
说罢,他马上恶狠狠盯着敲锣小厮,骂道:“你怎么做事的?沈大人还没到,你就敢敲锣?!”
敲锣小厮无辜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班主你说主位有人坐了,我就可以敲锣,我看到有人在那里坐着,就敲了啊!”
“什么?!”班主又惊又怒,定是秦扶玉那位“朋友”,不知好歹抢了沈大人的位置!
秦扶玉啊秦扶玉,前几日还道你知道巴结权贵了,怎么如今犯下这等大错?是要砸了萃英坊的生意吗?!
车里的人见班主满头是汗,又冷笑一声,掀开车帘自己走了下来。
班主惊恐地看着他,心中偷偷揶揄,这个沈大人面色蜡黄,尖嘴猴腮,实在不像大度的人,于是班主的心又灰了几分。
“我看看怎么回事?”他慢条斯理道,摸了摸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
班主嘿嘿地笑着,刚要说话,却又被他打断:“听这小子的意思,是有人占了我的位子?”
班主灵光一动,心一横,想着里头那人可能也是有点小钱,但是一定没有沈大人厉害,于是连忙把责任推到那人头上:“我早就吩咐了留最好的位置给沈大人,整条街谁不知道沈大人要光临我们萃英坊?一定是有不知好歹的小人,打肿脸充胖子,竟然敢坐在主位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沈万里把手背到身后,顿时来了兴趣:“把门打开,我倒是要会会,谁敢和我作对!”
敲锣小厮有些犹豫:“可是玉儿爷已经唱到一半了,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
“闭嘴!让你开你就开,只要沈大人尽兴,让他从头再唱都无所谓!”班主连忙喝住他。
“好吧。”敲锣小厮悻悻打开了门。
萃英坊的大门很是厚重,而且新涂的油刚被昨晚的小雪冲洗掉,有些难以推动,祝景乾听到后头总是传来摩擦的声音,有些不悦。
“吱嘎吱嘎”,不和谐的声音响彻整个戏台,朱红大门敞开,外头的刺眼阳光照进来。
台下宾客齐齐回头,议论纷纷。
秦扶玉停下了手中动作,愣在原地。
祝景乾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门口站了一堆人,为首的一人长得像老鼠,气势上却雄赳赳气昂昂,就像来砸场子的。
萃英坊欠钱了?还是秦扶玉欠钱了?
不管是什么,打断别人唱戏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祝景乾虽然贵为公主,却也懂得这些道理。
沈万里走进里头,有些不适应昏暗的光线,使劲眨了眨眼。
祝景乾的耳铛摇摇晃晃,反射出两道瑰丽的光,晃痛了沈万里的眼睛。
沈万里心中一怒,快步上前走去,发现主位上确实坐着一个人,瘦瘦小小的,身边也没个侍从,更加笃定对方没有自己厉害。
祝景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班主连忙从后头钻出来,大喊:“这是沈大人的位子,你怎么能坐这里?!”
祝景乾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