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火车站外,目光注视着窗内,顺着陆子辉的视线看去,位置上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又是一批陌生的人走进火车站,空荡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
陆子辉将头微低下去,把眼底的悲伤遮盖,申舒漫轻声叫他:“陆子辉”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只是把视线从窗户上移开,抬起眼,往申舒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垂眸,麻木的穿过前来送别的人群。
“陆子辉”申舒漫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陆子辉有了反应,回过头,走过去,有些恍惚的看向她,片刻才道:“你怎么在这?”
申舒漫张了张嘴,还没能发出声音,陆子辉的声音响起:“也对,你肯定会来”自言自语的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申舒漫一愣,又无力的笑了,只是眼底没有笑意,头低了下了些,点开了“滴滴打车”
抬起头,路边的枯叶依旧没有发芽,长出新的嫩叶,寒冷的冰霜仍然包裹着枯树,马路的另一边,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袄,不断向前奔,丢了后背的背包,像弃了沉重的包袱,瞬间释然,脚步也快了,又向前跑,弯腰捡起被丢的书包,重新搭在肩上,两人相看一眼,又开怀大笑起来。
小朋友的快乐如此简单。
申舒漫的思绪不自觉地被眼前的这一幕牵动,眼神中毫不隐藏的羡慕。
直到车来了,她的思绪才被动拉了回来,他们开往的地方,正好与刚才的两个小女孩方向相反。
陆子辉察觉到身旁人情绪的低落,别过头看了一眼,说:“感觉你心情不好”
申舒漫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上车转眼下车,一路无言。
直到看到陆子辉回了家,她才又打了车,转头来到了唐故身边。
墓碑上落了水,申舒漫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纸巾也跟着湿了,湿的不止纸巾,还有她的视线。
天空没有落雨,原本擦拭的地方,转眼又湿了,只是这次没有了纸巾,申舒漫只能徒手擦着,水滴少了,水痕仍在。
申舒漫坐在墓碑前,视线越来越模糊,看着唐故两个字,她忽然意识到,找到了依靠,眼泪忍不住不间断的往下掉落。
声音沙哑:“唐故,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我都不知道该从那一件事情开始讲起”尾音止不住的颤抖
看着眼前的墓碑,眼角的泪水也慢慢干了,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又将目光收回,自言自语的说道:“那就从晓语的事情说起吧”
想起的铃声打断了申舒漫叙述故事的篇章,她关了闹钟,也起身离开,只是临近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回到房间,一如往常,意料之中的消息也来了,看到陆子辉那条未读的信息,她甚至都没有点进去看一眼,退出微信,犹豫了一下,拨打了陆子辉的电话。
过了一会,对面才终于接听,申舒漫轻声询问:“什么时候走?”
片刻才得到回复,声音很轻:“过段时间吧”
“好”
得到答案,申舒漫想要挂断电话,陆子辉似乎有预感般的出声:“对不起”
申舒漫听到声音,思绪片刻停顿,努力挤出笑容,轻声安慰:“我没事,你不是想去找林雨吗?把她追回来吧。”
陆子辉许久都没有做出回应,她也只是安静的等着,没有说话,也不挂断电话,片刻后,电话那头一阵吵杂的声音,没有打消申舒漫等待的耐心,也不曾扰乱陆子辉的思绪。
不知这样等了多久,从一开始的通话一分钟,到五分钟,转眼又到了七分钟,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申舒漫的呼吸声慢了些,陆子辉沉稳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了出来,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申舒漫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终于舒展开来,笑了。
“对不起”又没了后续。
只是这一次等待结果的时间不再漫长,没过多久,他又说道:“我应该留下来的,以前,也是”
以前的笔画不多,但非常有重量,压在她的胸口,过了不知多少个四季。
追溯到他口中的以前,脑海中的画面也逐渐清晰,阳光温和,她站在火车站前,不似现在这般躲躲藏藏,她光明正大的站在他们跟前,一字一句的叮嘱,只是声音多了哽咽,眼角的泪也清晰可见。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
安慰还是无动于衷?
申舒漫记不清了
周围的喧闹不已,她的思绪也乱作一团,他们的声音混在吵杂的人群中,听得不大真切。
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申舒漫也缓过神来,缓缓的说道:“你没有做错,我尊重你们每一个人的决定。”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用觉得愧疚,你没有抛下我,他们也没有,你们只不过是做了一件,你们认为重要的事情”她甚至不用去看,都已经能够想象出陆子辉低着头满脸愧疚的模样。
还好,隔着屏幕
幸好,只是隔着屏幕
申舒漫不想亲眼看着他愧疚的模样,也不愿意陆子辉因为她,摇摆不定。
只隐约听见对面那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会把林雨追回来的,下次回来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好,记住了,等你下次回来兑现。”她轻声回应。
申舒漫低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四点53分,他们的通话已经长达十五分钟,消除了陆子辉的顾虑,这通电话逐渐走进尾声。
想了许久,找到一个最合理的借口,申舒漫才开口说道:“好了,我要煮饭了,就先挂了。”
几乎是在下一秒陆子辉的响起:“等等”
挂断电话的动作一顿,申舒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的问:“还有什么事吗?”
“别来送我”
原本麻木的思想又活跃起来,说:“好”
陆子辉咬牙,又继续说:“最近我们也不要见面了。”
知道他害怕的东西,申舒漫直言道:“我知道”
“申舒漫”陆子辉开口叫她
申舒漫一愣,在这个空隙中,陆子辉的声音闯入她的脑海中,扰乱了不易的平静。
“我让你不要来送我,是怕你受不了”
陆子辉的声音依旧沉稳,注留在了她的心头,久久没有散去。
“那次,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她的思绪跟着陆子辉辗转又回到了送别的那一天。
那次,两个字,很短,短到不需要一秒就能说完,又太长,长到七年的时光落了灰,记不清说的话。
一路无阻的飘向记忆深处,把时光的灰尘整理。
终于想起那天,她说:
“可不可以不走?”
等了许久,没有人做出回应。
申舒漫记得清楚:陆子辉笑容满面的离开,花羽觞走的毫无留恋,林雨走的泪流满面。
他们离开时的情绪不同,有相同的一点——都走了。
记忆里,火车站的人很多,比这两天的人要多的多,她站在那里,与周围格格不入看着火车站,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批人,数都数不过来,看的眼花缭乱。
但是申舒漫又感觉那天的人好少
她在火车站角落里蜷缩一夜,寒冷的风拍打着她的皮肤,也吹进心里,醒来时不知是深夜的几点,火车站门口的人屈指可数。
她看了又看,找了又找,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人好多,多到她伸手抓不住一个人,人好少,少到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陆子辉:“那个时候没有回答你,其实,后来——”
“后来怎么样不重要”申舒漫出言打断他的话,说:“我不怪你们,你也不用内疚,以前没有做出回应,就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过吧,希望这样你能好受一点。”
陆子辉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林雨”
申舒漫想都没想说:“不用了”
“为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你认识的人了”陆子辉说的急,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申舒漫却答:“唐故在这里”
陆子辉知道她回复的是刚才的问题,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我知道,没有怪你。”
又看了一眼通话的时间,已经从原来的十五分钟到了二十七分钟。
申舒漫想了想说:“再打下去,没有话费了”又补充道:“这次是真的,要没话费了”
沉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她听到了陆子辉的笑声,特别轻。
“好”意思他知道了
电话才终于挂断,申舒漫并没有去煮饭,而是出了门,屋内很是暖和,门打开的瞬间,侵占了这为数不多的温暖,冬日的风都带着刺,阻挡想要出门的脚步。
申舒漫裹着围巾,决然的出了门,风刮动围巾,打在后面,她不得已蜷缩着脑袋,戴好帽子,双手插进兜里,全身上下只能看到一双迷茫的双眼。
路上鲜少的人也安静的很,周边的很多家店面也关了门,分针和时针转动至90度,申舒漫终于看到了一个店铺。
店里零零散散的几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清,反而热闹的很,申舒漫也被异常的热闹吸引,走了进去,找到一个边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板看见来人,一脸慈祥的漫步走了过来,眼中的笑意蔓延,嘴角的笑意更深。
那是一个年近70的老人,步伐有些慢,但身体挺拔,没有弯着背,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很稳。
老人将菜单给申舒漫,和蔼的向她介绍店里的特色。
最后在老板推荐下,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申舒漫没有说话,安静的呆在角落里,点进微信的未读消息中。
陆子辉未读的消息从第一变成了第二,点进去,意料之中的:我可能要走了。
单看文字,就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当时的摇摆不定,好在一切已经得到解决,答案也从疑问变成了肯定。
这不是申舒漫想要的结果,但对于陆子辉来话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过了约莫十分钟,老人端着菜过来,放在申舒漫的跟前,笑盈盈的说道:“小心烫,别着急,慢点吃,饭不够可以添不要钱的。”
“谢谢爷爷”
比起老板,爷爷这个称呼亲切了很多,也在无意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申舒漫坐的位置虽然是角落里,对角的那一桌吵闹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只是安静的吃着饭,没有打扰,临走时忍不住往那里看了一眼,坐在正中间的男生戴着生日帽,笑得灿烂,她悄无声息的结了账,并叮嘱爷爷不要说。
申舒漫觉得这顿饭是冬日里不易多得的温暖。
走了片刻,后面传来吆喝声,爷爷大声的叫喊,手里还拿着牛奶,申舒漫停下脚步,往后看了一眼,疑惑的看向爷爷。
不一会儿,爷爷追了上来,停在她的前面,两人之间还有一小段距离,爷爷年纪大,力气却不小,往申舒漫的怀里硬塞了一瓶牛奶,嘴里念叨着:
“孩子,你拿着,冬天冷不想喝的话,揣进怀里暖和些”
她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那瓶牛奶是热的。
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爷爷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他的肩膀很宽,足以抵挡冬日的寒凉。
申舒漫看向爷爷离开的方向,眼底的笑意蔓延,怀里揣着牛奶,温热的牛奶,只有四四方方的一块,抵挡了迎面而来的冬天。
跑向回家的方向,她的脚步也快了许多,怀里的牛奶不小心掉落,申舒漫停下脚步,回头去捡。
她想,弯腰拾起的不是牛奶,而是人们不经意间遗落的星云,浩瀚的宇宙中孕育出来的玫瑰,晚风编织梦的篇章。
说的简单通俗一点,是嗤之以鼻的梦想,亦是意识深处的善意。
人人皆有,人人皆遗弃,人人皆拾起。
回到家,怀中牛奶的温度依旧,它泡在热水里,静静地躺着。
申舒漫重新点进最顶端的那条未读消息。
林雨:“我到了”
她打字回复:“好”
再看向窗外时,眼里有了光,嘴角的弧度还没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