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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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岘青到站后,父亲早已停好车在出口处等候了。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她,爷爷已将名下的小厂盘点完毕,分给了三个儿子。作为次子,父亲分得了全部的木质框架的旧式铁木绫织机。而大伯父和三叔则平分了剩下的新机器,唯一一台花楼机则早被大伯收入囊中。

岘青的爷爷曾是吴城桑罗大镇三林原国营一厂的老厂长。厂子改制后,为了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爷爷毅然筹钱盘下了半死不活的厂子,继续经营桑蚕丝织绫生意。三林古镇自古以来便是桑罗织造的重镇,昔日商船沿河道排成长龙,将华美的桑蚕丝布匹运往各地,供贵族富户享用。

然而,近年来国外潮流涌入,年轻人开始追捧西人的款式与布料,古镇的传统产业日渐萧条。三林的家家户户虽仍保持着前厂后店的经营模式,却因资金与信息的匮乏,生意愈发惨淡。岘青爷爷的厂子也仅能勉强维持温饱,苦苦支撑。

直到岘青上初中时,中国加入世贸,日本客户对和服面料绢丝的需求激增。在政府的牵线下,日本订单陆续涌向三林古镇,行业才重新焕发了生机。岘青爷爷的厂子凭借过硬的织布技术和吴城产地的高质量桑蚕丝,吃下了其中大量订单,利润可观。这些年,岘青的父辈们也未停止革新,通过国内外多地销售考察,购买新机器,同时逐步对旧机器进行升级换代,以提高产量、稳定质量,更好地满足客户需求。

岘青的父亲自幼学习一般,又执意娶了岘青母亲这个外乡人,因此尽管他从国营厂上班时期就跟随爷爷了,却始终不得爷爷喜欢。爷爷更偏爱学业优秀的叔伯们,这些年来,叔伯们又积极奔走于各地,推销自家的布匹,为厂子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相比之下,爷爷更是有些看不上整日在车间埋头苦干,日夜专注于生产织造的老二。

岘青上大学后,日本经济逐渐步入衰退,订单量急剧下滑。爷爷年事已高,禁不起继续日夜不停地操劳,于是萌生了分家退休、安享晚年的念头。然而,要兼顾家族和睦与经济利益的分家并非易事,前后三年,家族成员不时召开局部会议和全体大会,频繁沟通与多方协商,分家事宜终于尘埃落定。

岘青在回家的车上,听闻了分家的最终细节决定。她很清楚明白,父亲在其中做了多大的让步和忍耐,然而,父亲却表示自己对结果是满意的。他感慨这些年多亏了爷爷的庇护,亲自传授他织布的技艺,带他挑丝选线,早些年初出茅庐的他捅了篓子,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共同承担。风风雨雨二十年,他从青年步入了中年,爷爷几乎是手把手地将毕生的技艺传授给了他。

这些年来,家中的厂子销售端得益于学识渊博的叔伯们四处奔波,开拓市场,拓宽了布匹的销路。他自己坐享其成这么多年,如今是时候独自承担起责任了。叔伯们也在爷爷面前承诺,未来三兄弟在商场上将一如既往地相互扶持,共同将家族事业做大做强。

爷爷分完家更是嘱咐老大和老三要让出一些固定客户给老二,那些铁木机是家族起家的宝贝,都已经是老朋友了,只有老二精通这些木质老机器的使用和保养。爷爷希望老二在经营有序的同时,能够守护并传承这一缕铁木机织绫技法的文化精髓,期待有朝一日能将其发扬光大。

岘青的父亲第一次与她谈及家中的生意,若非遇到了难处,亦或是岘青已经长大了,她都还会和之前一样是个轻松闲散局外人。如今坐在副驾驶的岘青在等红灯时,听完父亲推心置腹的这番话后,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胳膊:“爸,我的大学学分差不多修完了,年后课程也不多,你需要我时,我就回来和你一起工作。”

岘青的父亲在计划与女儿谈论这些之前,内心是迷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分家的结果并不公平,家中有照顾幼儿没主意的妇人,尚在念小学的玩闹孩童,他环顾四下,无人可依。女儿的话语如同荒野里的星火,不济但是黢黑里依然让老父感到安慰。

春节的喧嚣渐息,岘青与父亲一起盘点了库存、订单和产能。老客户的订单量尚能支撑前两个季度的正常运转,但市场变幻莫测,保守经营不进则退。春节假期过后,眼看第一季度要结束了,岘青和父亲感慨时间不等人,不容懈怠。

陈威每天都会给岘青发来消息,有时也会有电话打来,他的声音好听,聊久了话会带一点点沙哑,像细细摩挲有短胡须的地方,颗粒从指腹刺拉过去,也从心里窸窸窣窣过去。他有时在电话那边笑了,岘青会想起他害羞笑起来,歪着低下头的样子。

常月明在招商局实习,度过了初期的适应阶段后,大家已经熟悉了他的存在,他松弛了很多,开始有了自己的时间,他也常给岘青打电话。两个话不多的人,通话结束时总是这样:“常月明,你没什么要说的,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岘青,你再说点什么吧,干嘛这么快就挂我电话,你还要着急和谁打电话啊?”岘青时常在对方的抱怨里无情结束通话。

他们在岘青与家里生意之外,为岘青缓解了不少焦虑。尽管岘青从未向他们提及家里的任何事儿,她分开他们放在家事外面,隔绝开来一些距离,这样和他们的交流才能放松下来,不必时刻想着那些机器和账目。

假期里,岘青每天都会去看那些铁木机工作,除了少数全手工的古老木质机器外,其余大多已改造成半自动。看着这些比父亲年岁还大的机器,岘青能体会一二父亲的心情:前行的道路异常艰难,但停滞不前更是不可能的。在车间里,她不仅学习认识机器织造原理,还从工作的阿姨们口中听到了关于母亲的往事,这是她多年求而不得的。

串联起过去,原来父母也是在厂里相识的。母亲从千里之外的禹市下辖一个以桑蚕丝发源闻名的村庄,来到吴城讨生活。她继续从事在家乡熟悉的工作,这个学东西快、爽气麻利的外乡姑娘很快赢得了车间里老少的喜爱。然而,喜欢归喜欢,吴城的风俗基本不外娶不外嫁,一起工作可以,但其他方面则是完全隔绝的。

岘青的父亲无视这些既定风俗,他先是征求了爷爷奶奶的意见,但老年人固守传统观念,尤其在婚丧嫁娶方面更是铁桶不透风,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坚决不同意。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这个高中毕业后就参加工作,自觉翅膀已经硬了的男人。他问过当同意的越过了父母,直接求娶了岘青母亲。此前毫无交集的男人带着一切当面找到岘青母亲时,这个来自大山的姑娘在异乡这些年已有相当的见识,但听到对方的正式结婚请求难免震惊,镇定下来后很快回复他,她需要带他回故乡见见家中长辈再做决定。

中间的故事只有亲历者了解,但当这个江南男人再次回到吴城时,已经牵牢了姑娘的手,两脸甜蜜的有了自己的小家。阿姨最后还送了岘青一句话:“你和你母亲实在是相像极了,从模样到性格,不像我们吴城的姑娘水化的一样。”说完,她咯咯笑着忙去了,留下刘岘青站在原地仔细回味她的话,怅然若失。

岘青与父亲在春节登门拜访完亲朋好友,就随着他前往大客户家中,带着礼物表达新年的祝福。父亲借此机会,特意带她走访了几家主要供应商,深入了解上下游产品。

现如今秋冬季节的桑蚕丝拉绒布料,以及与羊毛混纺的丝毛面料的问世,打破天冷不穿丝的传统,为秋冬的桑蚕丝市场增加了更多选项。特别是桑蚕丝拉绒蓬松柔软,很好的保留了丝光,轻不压身又保暖,手感一流。岘青特意挑选了一条腰果花花纹的桑蚕丝拉绒围巾,准备作为给常月明送行特产的回礼。

这次回家,岘青还带回了变脸娃娃。除夕夜大家都守完岁,互道新年祝福后各自回房休息。岘青最近睡眠不太好,新学的布料知识和那些嘎吱嘎吱的织机都会在睡前一片空寂里,抹黑前来会面,赶都赶不走。

除夕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更不用想睡觉了她打开书桌上的工具盒,关了大灯,只留下橘色的台灯,开始给哀脸娃娃换脸。为了迎合顾客的喜好,售卖的娃娃眼睛都画得大大的,而岘青则按照常月明的眼睛,画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画完觉得不过瘾,还补画了厚厚的嘴唇。画完后,她将娃娃放在窗边晾干,明早就可以粘上了,真好。

寒假期间,喻妍也是岘青电话中的常客。上学期的英语四级考试结果依然不及格,剩余的考试机会已不足三次,这让她对这个考试产生了恐惧。放假前,小新哥送给她一本自己制定的详细的复习计划,还一板一眼承诺,照计划执行如果下次考试不过,他提人头来见。

喻妍对于是否接受小新哥的帮助还在犹豫不决,岘青认为难得小新哥这么有心,远程辅导既能避免尴尬,又能有效督促学习。如果换做是她,自己翻不过的大山,突然有人说背着她过去,这山明摆着是非过不可,那她会毫不犹豫,先上去再说。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让喻妍认真考虑考虑。

喻妍最终接受了帮助,但不免时常向岘青抱怨小新哥的严格。岘青笑着安慰她,学霸的严谨和认真可能不易忍受,但为了通过四级考试,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提醒喻妍,小新哥的帮助如同授人以渔,无论其初衷如何,都算得上是贵人。

喻妍逐渐认识到小新哥的好,虽然忍着他的严格,但也开始思考他对自己的看法,担心他会觉得她又笨又懒,对方大概也在更大力的忍受着吧。岘青笑着为她宽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他自己非要凑过来的,自讨苦吃他也心甘情愿。你就心安理得,不用多想。他是成年人,无力负担了自会知难而退。”

感情里向来没什么道理,只有千金难买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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