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白月光照亮少年瘦削的脸庞,光影半明半暗,加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显得格外阴鸷。
司珏没有接话的意思,岳宁宁先一步起身迎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强掩饰着内心的慌张:“你怎么提前来了?”
她一个时辰前才放了信鸽过去说希望他能尽早前往上华,江州距此足有一天一夜行程,但现在司珏已经出现在她面前,想必他是早就决定好要提前进京了。
而她却毫不知情,甚至她留在那边的线人也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司珏动身的消息。不知道他们是已经反水背叛了她,还是早被司珏解决干净了。
她想,应该是后者。
岳宁宁仰头露出一副天真模样,满脸惊喜地抱住少年肩颈:“子安~我方才还写信给你,想让你早些回来呢。”
司珏手臂虚拢住少女腰肢,头稍微挨着她颈侧,嘴唇勾起:“我看到了,给你的惊喜。”
只是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并无喜色。
岳宁宁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总觉得毛骨悚然。当初她依照系统3022的指示在江州救下了险些被水匪劫走的司珏时她就隐隐觉得这少年和系统描述的不一样。
3022嘴里的司珏是个因为在爱中成长所以格外阳光外向的少年郎。虽然他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但他对兄长并没有恨意,只是司裴日益在暴君的路上走远,他这才开始谋划起篡位。
可岳宁宁同他接触后发现司珏不仅沉默寡言待人冷淡,还十分聪慧,甚至可以说是狡黠。在和他的相处里往往是她处于下位,有股被操控的无力感。
最重要的是,司珏看着完全不像是没有篡位之心的人。
岳宁宁曾派亲信去打探过,司珏手底肯定已经有一批规模不小的力量,只是藏得太隐蔽连司裴都发现不了。她本想让系统开天眼看看究竟情况,3022那个废物却根本查不出来。
即便她碰到的司珏完全和它说的两模两样,岳宁宁也只能硬着头皮按剧情走。
“你提前入京,不怕司裴察觉吗?”
司珏松开手,笑着退后两步:“皇祖母的命令——请我来陪她。”
“你此番能留在上华多久?”
“至少春姝宴后。”
司珏关上窗户,了然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肯定,岳宁宁连忙点头拉着他坐下:“今日我在书局里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司珏挑眉:“是谁?”
“景姚。”
岳宁宁话音未落,对面少年便神色一凛,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怎么会……”
他们两人都认定景姚一直被司裴关在东宫里,对他心生怨恨。前段时日生辰宴她如他们所料般一怒之下用匕首捅了司裴即是最好的佐证,本以为两人关系应当更加破裂,可反倒是那晚后,似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岳宁宁能收到的线报司珏自然也能收到,但他只知道两人关系有所好转,竟不知他皇兄居然已经敢放景姚出宫了。
“她没想跑吗?”
司珏心想是不是她和左元武百里文赋他们密谋了什么逃脱之法,所以假意应承讨好司裴使其放松警惕,伺机逃跑。
“倒是真的回宫了。”岳宁宁回忆起马车离去的场景,一敲手心:“还有,我怕她已经看过《潜龙》了。”
司珏面色骤然凝重,眉头紧蹙:“这书里的东西一般人看不出细节,但她知晓当年内情,若真看到了,怕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写的是谁。”
岳宁宁点头:“所以我把第一册第二册都先撤下来了。”
“这书开始卖了吗?”
岳宁宁摇头,片刻又支支吾吾:“只是,还有几个伙计也见过这书……”
她眼眸转动,话中意思却已然明了。
“我会去处理。”
岳宁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又怕被司珏看出端倪来,双手抱住少年手臂:“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司珏伸出手抚过她发顶,带笑的声音如同三尺寒冰:“弄干净点比较好。”
岳宁宁不再质疑他的决定,那几个伙计都是来了上华才找的,也算不得是她亲信,难保真被查起来额时候不够嘴严将她捅出去。
还是杀了才更安心。
只是可惜那些话本,原是为了在民间造势才做的。其实里头提及司裴司珏兄弟的场景并不多,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什么来。
奈何碰上景姚,实在倒霉。
“你今晚待在这儿吗?”
她软软靠在少年怀里,看不见司珏的神情。
“不,我要回去,明日进京面见太子。”
司珏不动声色地移开少女的头,无视岳宁宁那不知真假的依偎眼神,下楼离开。
岳宁宁感觉他今晚状态不对,也不知道是哪件事情惹他不高兴了。
——
清晨白日未晞,东宫漪兰殿里寂静一片仅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景姚昨夜心情好睡得自然也好,居然比司裴还早些醒来。
她晚上睡相并不算太好,起床时被子被踢成一团,右边的手脚都斜着摆向枕边人的方向。
反观司裴,景姚撑着脸欣赏男人平和的睡颜。她早就发现除非是她自己滚过去,不然司裴肯定都是规规矩矩地躺着睡,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特别板正。
见熟睡中的男人一动不动,景姚玩心大起,下床去拿了支画眉的螺黛。
她懒得再爬进床榻里侧,索性直接侧坐在他身旁,俯身扳正他的脸,提笔开始涂画。
景姚三下五除二就给司裴画了两条又黑又方的眉毛,活像一张俊秀的脸上躺了两条毛毛虫。景姚强忍住笑意,认真思索片刻后开始往他眼睛动笔。
给司裴两眼各画上两个大圈,还嫌不给滑稽,景姚大手一挥替他补上几条猫咪胡须。
身下男人的帅气面庞已然被折腾得不见原样,景姚还没观赏完自己的作品便敏锐地察觉到司裴喉结滚动和那细若蚊声的闷响。
看来他是要醒了。
景姚憋住笑容把螺黛扔到不太显眼的位置,装出一副倚在他身边温柔看着的模样。
片刻后男人悠悠转醒,刚好撞进少女含笑的眉眼里。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司裴边问边准备从床上坐起来,他关心着景姚的睡眠是否充足,景姚却只能看到像花猫似的黑色面孔在自己眼前动来动去。
景姚不能笑,至少要等明公公进来也看见司裴这副样子她才能笑。
“睡得够多了,不觉着困,就醒了。”
景姚只能一小句一小句地说,眼睛也不敢看她。终于等到了司裴起身洗漱,侍女进来都是低着头放好东西立即撤出去,也没有一个人敢关注司裴的脸。
直到明公公走进来。
“景娘子。”明公公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少女,扭头准备向自家殿下请安。
看见面色正经严肃的司裴脸上胡乱画着发黑眉毛黑眼圈还有胡须,明公公也有些人忍俊不禁。
“殿下……嗤……”
明公公憋笑憋不住,硬是漏出一个气音。
景姚随后也不再忍了,跟着放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嗯?”
司裴看着眼前一个笑得不能自已满床打滚的景姚,一个忍笑忍得面色涨红的明公公,对自己身体产生了疑惑。
“你们笑什么?”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完全没有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的司裴下意识拿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黑色。
“这是——”
他嗅了嗅上面的清淡香气和特殊的岩料味道,立马就猜出来是什么了。
是画眉用的螺黛。
司裴看向躺在床上笑得没力气的景姚,故意装作要恶狠狠地扑上去,少女看着模样滑稽的男人一阵腹痛,边笑边捂着小腹:“诶等等…等等,你再过来我就又要笑了。”
司裴无奈地退后两边,侍女递上镜子,他这下看清楚自己什么模样了。
刚刚随手抹了两把脸,这下整张脸都黑乎乎的一片,从花猫变成了黑猫。
司裴用温水洗掉螺黛痕迹,好脾气地坐在景姚身边:“你醒早了睡不着就折腾我?”
景姚努嘴:“怎么,不可以?”
她就喜欢折腾司裴,尤其要把他折腾得够惨够可怜才好呢。
不然难解以前他把自己关在皇宫里的罪过!
少女娇蛮的模样司裴看着心生欢喜,怎么舍得拒绝:“当然可以。”
只要景姚喜欢,他做什么都愿意。
景姚看着面前重新恢复白净后格外俊俏清润的脸庞,心中只觉得可惜:“我应该再拿点胭脂来。”
“那要重新画吗?”
虽然司裴很贴心,但景姚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这样不够惊喜,下一次吧。”
下一回她绝对给司裴画一个惊世骇俗、举世无双的妆容。
但凡是提到“以后”的词语都能让人司裴内心暗喜,他唇角勾起,动作轻柔地撩开景姚散碎的额发。
“那这一次我先来帮你画眉,好不好?”
或许是司裴身上浑然天成的帝王稳重之气开始发作,亦或是受那双漂亮的眼睛蛊惑,景姚还是坐到梳妆镜前任由司裴捧起自己的脸细致地描眉。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捏着一根娇小精致的螺子黛,画面显得有些滑稽,但司裴一丝不苟的神情还是让景姚也慢慢安静下来,闭上眼感受黛石滑过眉梢,手指轻抬起下巴……
景姚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偷看认真为她描眉的司裴,心中忍不住偷笑。
“小梨呀小梨,没想到你画得还不错嘛。”
景姚凑到镜前细细打量着司裴亲手为她画的眉毛,细长又带着山峰似的起伏,螺子黛的玄青色最适合画这样的小山眉,衬得景姚眉眼更加精致秀丽。
景姚扭头去看一旁温柔浅笑的司裴,他放好螺子黛,俯身凑近少女脸庞:“是姚姚好看,所以画什么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
景姚喜欢别人夸她漂亮,这种实话多听听才叫人舒心呢。
看着眼前尾巴都快翘上天的小狐狸,司裴的心口仿佛被羽毛轻搔过般隐隐发痒。他抵近了一些,低声道:“既然我画得好,那有什么奖励吗?”
景姚就知道司裴这个家伙是憋着坏心眼想跟她讨“奖励”吻,但她也乐得给他点甜头尝尝。
“你猜?”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蜜,带着些许勾人的尾音,直把司裴整颗心都勾了过去。
景姚不再逗他,仰颌吻上男人的唇。
她只想来个简单的吻,浅尝辄止即可,但司裴并没有如她所愿。
男人有力的手臂禁锢着想退后挣开的景姚,少女咬紧的嘴唇在呼吸喊叫中不小心门户大开,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舌登堂入室。
交缠中津液横生,又被各自吞咽。景姚的手无力地垂下,司裴的臂膀愈发收紧,像是想把人揉进怀里。
这个湿漉漉的吻在景姚无法呼吸的拍打中终于结束,几乎是同时,在外候了好一会儿的明公公终于进来通报:“殿下,临王已经到皇城门外。”
司裴并不意外似的点头:“本宫知道了,让他先去乾宫偏殿等着吧。”
明公公垂首退下:“是。”
景姚被亲得跟浆糊似懵懵的脑袋迟来地反应过来方才两人这说的是什么事情。
临王……司珏待会儿要面见司裴。
景姚猛地瞪大双眼,司珏!
他怎么现在就来上华城了?
景姚揉着太阳穴,前世司珏可是到十月太后寿宴才有理由回京的。
难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拉住准备离开的司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