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她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赵云笙正左顾右盼，不晓得在找什么。

听到姜一柠的话，动作随之停下，斜睨着她。

那些话，他也是头一次听她说。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样，可真听到她说出口，心脏还是攥着疼了一瞬。

但是——

又能怎么样呢？

嗯，不能怎么样。

沉默须臾，他淡淡收回眼的转瞬间，姜一柠飞快捕捉到，他眼中渐渐蓄满不太妙的情绪。

浑身的气场像是在一瞬间降至冰点。

——生气了。

他一向不喜欢姜一柠以任何名义去找闻禧。

他们俩的关系本就敏感，而那个话题，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碰不得。

他单手插兜，分明慵懒站着，可却让人察觉他浑身往外散发的寒气。

目光落在眼前早已空无一人的旧教学楼，紧抿的薄唇，暗藏几分愠色。

“姜一柠。”

被叫的有几分心虚，姜一柠别开脸。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或许觉得我不识好歹，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有必要把我的立场给你亮明白，同时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他的视线看过来，眼中带刀，“以后，不要再插手我和她的事。我不管你是出于好意，还是好奇。否则——”

“后果自负。”

四个字一出，姜一柠怔住，她嘴唇抿了又抿。

思绪渐飘，忽然回想起过去，那时候赵云笙也是怎么都不肯说，姜一柠那时候年纪还小，想法也天真，便自作主张计划着，去隔壁班问另外一个当事人。

赵云笙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语气极为郑重地说了一句话，“姜一柠，她是我的底线！”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赵云笙用仇人一般的神情和自己说话。

姜一柠理智渐渐回笼，她心有不服，虽然她的立场有些冒昧，可她没觉得自己有错，“你不问，她也不说。我现在替你问，你还怪——”

“你还不明白吗？”，赵云笙厉声打断她还未说完的话，姜一柠呼吸一滞，随之愣在原地。

一向温文尔雅的哥哥，但凡扯上那个女人的事，永远说一不二。

就跟当初所有人都在劝他不要休学，可他依旧不顾一切坚持休学一年。

原因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根本就不在乎答案，无论那个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赵云笙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几分愠怒，“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她的心情绝对不会好。”

姜一柠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的心情就那么重要？！”

“重要！”，他不假思索道。

“被你这么一说，我心情也不好了，我找谁哭去？”，姜一柠被他气得头大，“我他妈真是多管闲事。”

话落，她愤然转身。

走出去没多远，再回头时，瞧见他又是那副寻东西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翻了个白眼后，她随手指了个方向，语气极度嫌弃，“小卖部在那儿！”

说完，没等回答，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

-

闻禧坐在休闲椅上，她从礼袋中掏出那件衣服来。

江州一中每一届校服，几乎穿的都同一个版。

夏季的校服，黑色的领子，白色的衣服，左胸有一块江州一中的校徽。

以前上学的时候，总是最嫌弃校服，每天都是这，谁看了不说句烦呢。

但这衣服，三年的时间，日夜的陪伴，见证了她们江州一中每个学生的成长。

毕业后，再往回看，看顺眼的或许不是衣服，是记忆，是青春，又或者是和自己一样拥有着同一款衣服的那个人。

她细细摩挲着那块校徽，有一丝神游。

回想五分钟前，找她讨要说法的姜一柠，她的唇线渐渐拉直。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赵云笙的妹妹，换成其他人，闻禧铁定直接走掉，懒得听她掰扯任何她不想听的话题。

可当她提及过去的赵云笙，那一瞬间，闻禧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反应。

她是下意识地停在那里，下意识地好奇，下意识地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一切。

她车祸造成失忆，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

那半年里，即便她没有任何记忆，但仍旧下意识地排斥任何异性，特别是赵云笙。

这像是一种潜意识里表现出来的行为，医生也说不清楚病因，只猜测她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

可能知道这答案的当事人，死的死，失忆的失忆。

从那场车祸恢复后的闻禧，闻芝美曾多次尝试和她提起赵云笙，告诉她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云笙哥哥，但每每如此，她的情绪都不大对。

她是闻芝美唯一的女儿，刚从鬼门关踏出来。

那之后的任何人和事，在闻芝美的眼里都不再重要，即便知道这件事，对赵云笙而言或许不公平，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要顾着店里，顾着还债，顾着闻禧，其余的事情，都只能是其次，只能往后放。

她没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两个小朋友之间友情消失的原因。

毕竟这在大人们看来，这事儿虽然可惜，但也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仿佛除了赵云笙，没有人再去执着这件事。

久而久之，他们的关系便在闻禧的一次次沉默中，逐渐淡去。

所以选择不记得赵云笙，从来都是闻禧一个人的决定。

怪不得她的家人朋友，更怪不得闻芝美。

闻禧想，赵云笙如果一定要问责，一定要因此而感到委屈，因此而耿耿于怀，因此要恨一个人，那这个人只能是她。

她没什么好替自己辩解的。

“叮铃铃……”

不远处的打铃声传来，闻禧摩挲的动作停住，好半晌，她回过神来。

一言不发地，把衣服放回原来的位置。

身后的背包被她拽到跟前来，枕在自己的腿上，拉开拉链后，散乱一旁的东西，被她一件一件放回包里。

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原本格外燥热的七月，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变得格外迟缓。

闻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情。

空无一人的路上，只剩下东西与背包的材质摩擦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嘶——”

直到脸上被什么东西冰凉冰凉碰了下，她下意识瑟缩。

随即抬眼。

俊朗的五官近在眼前。

心跳刹那间乱了节拍，她倒吸一口气。

脸颊的温度极速攀升。

高大挺拔的身形，弯着腰，一向高不可攀的人，低下他的头颅。

深邃眼眸中，闪着的光，好像枝叶间透下的亮光那么明亮，立挺的鼻梁下，微张的薄唇，呼吸有些喘。

眼睛与闻禧平视，半晌也没有半点移开的意思。

闻禧一下慌了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回来了？”

“脸怎么那么红？”，赵云笙的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热的。”，闻禧抬手，摸了摸刚刚被饮料碰过的地方，

他扬了扬手里的饮料，是一瓶旺仔巧克力牛奶，“给。”

和他道了谢，闻禧接过饮料，“现在还有这个？”

他顺势在一旁坐下，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学校超市买的。”

闻禧拉开拉环，“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换地方了，操场边上。”

说话的间隙，他顺手接过她身上的包，姿态自然地，把所有东西往里搁。

闻禧的心也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自然而然地，和他闲聊起学校的变化。

闻禧偶尔感慨两句，现在的学生可真幸福，教室里也有空调。

随后，她轻抿一口饮料，侧过头，默默打量起身边的人来。

赵云笙已经28，比多年前成熟稳重，或许是规律健身的原因，健硕的体格依稀可见。

身上的校服却一点也不违和，少年的气息像是浑然天成。

闻禧握着瓶身的手渐渐收紧，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是骤然被唤醒。

一些独属于少女时代的恻隐之心，随着微风掠过枝叶时，一起被撩拨晃动，乱了的心跳声藏匿在枝叶间哗啦啦的声响里。

祝亦霏的那杯咖啡，看样子，应该是在他来时穿的那件白衬衫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赵云笙掀起眼皮，唇边的笑意加深，懒懒道，“可还行？”

有时候，即便不用细问，闻禧也能清楚地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嗯。”，闻禧忍止不住笑，调侃地称呼他，“赵学长。”

两人相视一笑。

默契地，都没再提刚刚的事，闻禧不清楚，他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也不打算问。

可如果是后者，继前天看到那本相册后，她的愧疚感，此时此刻像是块泡了水海绵，变得愈发膨胀起来。

“走吧。”

所有东西收拾好，地上那个袋子随手一捞，再把背包往自己身上一背，赵云笙此时倒还真有几分高中生的模样了。

闻禧点了下头，也跟着一块起身。

他的肩膀宽挺，体态和明星那样挺拔，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阳光帅气。

阳光下，细微的尘粒，像是一颗颗小分子在飞舞。

闻禧的思绪，莫名地回到高中毕业照拍摄的那一天。

赵云笙在1005班，闻禧在1006班，这两个班级，属于邻班。

她们班在拍大合照，赵云笙他们班便在旁边等待。

她侧过头，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飞快捕捉到了赵云笙的身影。

或许是受毕业这两个字的影响，当时的闻禧有些难受。

毕业，仿佛是结束、分离的代名词。

意味着他们将在未来的日子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或许此生不再见。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感伤的情绪被放大，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掉下来。

可即便如此，直到整个高中生活结束，他们也没有留下一张大合照。

“啊——”

听到声音，赵云笙飞快回头，“怎么了？！”

只见她白色的荷叶边衬衫上，沾染大片咖色液体，她的眉眼颇为苦恼，“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