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光正好,谢无今微微侧身,抬手就捞了一汪阳光。
他静静望着手中那汪金光:“忒弥斯手里的天平,恐怕不止判断真假的作用吧。”
温珣顺着他挺拔的身体,一路望到远处方尖塔顶:“褚寻鹤一定和你说过的。”
谢无今无声地回头看他:“……”
“忒弥斯的天平,就是这个世界的一把尺。”温珣抬眼,静静和他对视,“这把尺能够衡量世间一切,那么,也就同样能审判神明。”
他的声音很冷,让谢无今恍惚间回到幼年犯错被逮住时的场景,下意识垂了脑袋乖乖地听人训:“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这的确是一个方法,毕竟忒弥斯也被法则认可,但是危险系数也很高,况且,你们的领头脑子也不算很清楚。”
背靠的门后立刻传来哐当一声,撞得温珣一挑眉,左手覆上大门:“听墙角有意思吗?”
他边说着,边伸手朝门缝摸索,果然在门边摸到某位神明特制的偷听器,立刻一指头顶回去,阴森森地喝道:“尼奥尔德——”
门当即被人推开,露出个慌慌张张的尼奥尔德,哆哆嗦嗦地辩解:“不怪我!是褚寻鹤!他让我偷听的!”
缩在尼奥尔德身后当哑巴的褚寻鹤无声地注视着全盘脱出的战友:……
温珣危险地眯起眼,歪头对上褚寻鹤的眼睛:“胆子肥了?”
褚寻鹤:……
温珣静静地注视着他,须臾,唇角含笑,温声道:“去跪着。”
褚寻鹤默默转身,迎着其余两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去找算盘。
尼奥尔德边憋着声闷笑,边躲着温珣的视线小心翼翼往谢无今的方向走了两步,下一秒,脚下一滑,踩上对方脚尖,发出细碎但格外突兀的一声轻响。
谢无今垂下眼平静地和神明对视:……
尼奥尔德悄无声息地往他身后躲了躲。
果不其然,盛怒中的温珣闻声抬眼,一扫余下两位帮凶,笑容温柔可亲:“笑什么?”
两人:……
温珣指了指那黯然背影:“跟上,全给我跪着去。”
……
当天夜里,斯蒂文家族旧宅。
卢修斯心满意足地吃着玛尼做的苹果派:“真的?”
玛尼抢在他叉子落下去的前一秒把最后一片苹果派挖走,和林奈娅一人一半,闻言鼓着半边脸点点头。
他咕咚咽下去一半,声音还是有点含糊地说:“就跪在阿斯加德,用得还是财政大臣那要来的算盘,齐刷刷一排,所有人都看见了。”
卢修斯:……
他无声放下叉子:“……玛尼,还是晚点让他知道我们也参与了吧。”
玛尼面无表情,毫不慌张,闻言抬眼一瞟他:“闭嘴。”
他气定神闲:“参加什么?我们是被逼的,很清白的。”
卢修斯:……
林奈娅什么都不知道,也自然最为放松,兴高采烈地接过玛尼递过来的半个苹果派,边咯吱咯吱吃着边用无辜的眼睛左瞅瞅右瞟瞟,最后捏着刀叉:“让谁知道?”
“……”
两位哥哥的动作同时一顿。
过了几秒,卢修斯捏了捏妹妹白嫩的脸:“没谁。”
“哦,我知道了,是那位时间之神吗?”
“……”
玛尼立刻掀起眼皮,眼刀刷刷往卢修斯脸上飞:你说的?
卢修斯满脸冷汗,顶着他的目光疯狂摇头:不是!
谁敢在她面前说?!
但很显然林奈娅就是什么都知道,抬眼从亲哥的微表情中读出对方很快就要被打了,于是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块苹果派,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放下刀叉,溜达溜达跑回了自己房间。
独留卢修斯在饭桌前如坐针毡,和暮那舍百般解释。
……
“你是说阿斯加德神殿里跪了三个人?”
极快地关上房门,林奈娅盘腿窝在毛绒公主床上,抱着玩-偶冲对面娇俏的少女点点头:“对啊,我哥说的,那位时间之神好像让三个人跪了好一会,膝盖上垫着算盘的那种。”
“哦,很有他的风范。”
“啊?”
“……没什么,”在他对面,曾经服侍褚寻鹤的那名妓-女穿着颜色艳丽的金边刺绣白袍,一手慵懒地扯着披肩,懒洋洋地斜靠在窗边,“看来我很快也要去汜叶一趟了。”
“为什么?你和他很熟吗?”
“……”
妓-女眨着那双猫眼石般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犹豫了会,露出一个微笑:“算是吧。”
“毕竟我们曾经,不分彼此呢。”
……
温珣说到做到,神殿门自褚寻鹤跪下后就紧紧关上,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缓缓打开。
尼奥尔德身体刚刚恢复,到底元气大伤,温珣根本舍不得让他跪太久,连同谢无今都只是象征性地跪了一个时辰,就抱起算盘兴高采烈地跑路,真正结结实实跪了一-夜的,只有褚寻鹤。
这不说带了点别仇旧恨,也说不过去。
褚寻鹤心知肚明,反正被罚惯了,一整晚跪得笔直板正,到了后半夜甚至还抽空给自己脱了件衣服,扯松了衣领,背靠着吹进长廊的暴雪寒风,看上去可怜可疼得紧。
温珣……温珣当然没有心软。
他只稍稍敲开一丝门缝,丢出去床被子,随后砰地重新关上门。
褚寻鹤瞥了眼地上的被子,心中衡量须臾,野心勃勃地认为这一次是被子下一次就可能是开门,因此非常懂事地乖乖跪好,任由风雪扑打在身上。
于是第二天温珣一打开大门,就看见门口正中杵着笔挺的一个雪人。
他:……
他默默扫了眼地板上被随意丢下的被子,喃喃道:“果然不应该可怜你。”
褚寻鹤:?
褚寻鹤:……
雪人勃然大怒,甩去身上厚厚一层雪花,冷着脸在原地踱了几步,目光落在了他单薄的白衣上:“怎么穿的这么少,会感冒的。”
说完不由分说把自己湿-漉-漉的外袍一脱,抄起温珣挤进了神殿。
半个小时后,当事人顶着下巴新鲜的牙印骑在高头大马上,半哄半逼地把温珣抱到了自己前面:“你跟我骑一匹。”
温珣的腰还在隐隐作痛,一被扣住就酸软难耐,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毫不顾忌地甩了他一巴掌:“滚!”
他现在摔人巴掌越来越有技巧,一巴掌下去把人脑袋打偏,左脸唰地红肿起来,瞧着就疼。
尼奥尔德应景地嘶了一声。
褚寻鹤八风不动地摆正脑袋,一手箍住温珣的腰,一手摸了摸火辣的侧脸,心情非常好的勾起唇:“一路路程遥远,你一个人一匹马,难道吃得消?”
温珣拿眼紧紧瞪他。
褚寻鹤面不改色,捏了捏对方微微发软的侧腰。
……
温珣最终还是屈服了,并且还配合褚寻鹤披上了宽大到遮住面孔的黑色披风。
尼奥尔德在临走前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是否自愿,最终得到的答复是:“我要脸。”
……斗篷至少能遮脸。
尼奥尔德知道后笑得前仰后合又唏嘘不已,拍着温珣肩膀安慰说放心,没什么人会认出你的。
温珣面无表情地凝视他,长久到尼奥尔德面上笑容慢慢收敛,迟钝的察觉到大难临头,这才温温柔柔地拍了拍对方脑袋。
然后手下一用力,硬生生把神明打理好的银发揉成鸡窝。
不同于阆风和米德加尔特中间相隔片大海,汜叶和米德加尔特接壤,商贸来往密切,米德加尔特的人民喜用香和珠宝,每年从汜叶进口的宝石香料都以成吨计算,故而两年前为了促进贸易,卢修斯还拨钱重新整修了一遍,铺设了大量供人休息的驿站和补给点,供暖休息一应俱全,一路热闹非凡。
温珣虽然戴着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黑色兜帽,伪装的就像个通缉犯,眼睛倒是一点都没有闲着,驿站中交易论价的商贩,大着嗓门用汜叶语哼唱本土歌谣的流浪诗人,还有娇-艳妩-媚,一路从汜叶前往米德加尔特做歌姬的少女,都被他一一收入眼中。
褚寻鹤一手抓着马鞭,一手虚虚把着温珣侧腰,眉目温柔地看着他透过帽檐悄悄观察四周,偶尔递上去水壶干粮,抹去鼻尖挂上的细雪。
他们一路未停,徐徐行至半途,脚下雪原已经慢慢消融,冻土融化,翠色的绿苗从土壤中窜出。
——快到了。
气温逐渐升高,严寒已尽,酷暑降临,褚寻鹤解开了自己身上厚厚的绒袍,顺便像剥洋葱一样把温珣层层剥开,拿黑袍一裹踱到路边商贩跟前:“买衣服。”
那商贩是个典型的汜叶人,高颧骨高鼻梁,一笑起来两颗金牙刺眼,利落掏出几套色彩艳丽的汜叶服饰,一一铺在木板上:“客人想要哪一个?汜叶气候炎热潮湿,若是穿着不当可难受紧了!好在我这的衣服个个都是用阆风的蚕丝织就……”
褚寻鹤定定看了看他身后——那里丢着几包鼓囊囊的货物,随后冷声打断他,一指正中间靛蓝色右袒式袈裟:“这套。”
那套衣服极为精美,上身是传统的裸肩半挂薄纱,下身用金银绣线绣满印花和水波一般的图纹,不用问都知道价钱不低,商贩见对方出手阔绰,当即眉眼笑得更欢:“两位还有什么需要购……”
话音未落,那位出手阔绰的贵客当头丢下一带银钱,随后捞起那套衣服,掉转马头就朝左边驿站冲去。
面上笑容殷情,一句话还未说完的商贩:……
他无言闭嘴,却没注意到身后谢无今已经偷偷派出灵蝶,停靠在他的肩头。
……
越往前走,气候越发湿热,雪原消融,草原更迭,很快便全部被雨林取代,当马蹄一脚踩进湿-漉-漉的泥地中动弹不得,褚寻鹤轻手轻脚把在路上颠簸睡着的人抱下马,半搂着看向面前以雪白的半球形圆顶为中心,对称分布的四座建筑,以及正中心嵌满宝石的圆拱大门,朝身后跟来的谢无今点点头:“到了。”
赫利奥坡里斯,汜叶语中的太阳之城,宝石的首都,香料的故乡,文明的绿洲,同样,也是评判正义与公平之地。
谢无今翻身下马,牵住缰绳无声望着面前具备高度对称性的建筑,许久说:“他也到了。”
褚寻鹤微微颔首。
尼奥尔德显然提前给忒弥斯发过他们的日程,裸-露上半身的士兵一见到几人便了然走上前,双手合十朝他们躬腰点头,操着独特的汜叶语向他们表示了诚挚的欢迎。
不同于其他已经普及大陆通俗语言的国家,五百年来汜叶依然坚持使用自己的语言,甚至在撰写法案和法典时,都会用汜叶语和大陆通俗语言同时编写,一份供外国友人阅读,一份供国人阅览。
同样,它也是大陆上古代文献保留最为完整,古书数量最多的国家,至今大陆的历史还在因其文献的解读而朝前推进——或许,这就是汜叶坚持保留本土古文字的原因。
虽说讲大陆通俗语言对方也听得清楚,但褚寻鹤沉默两秒,还是以有些磕绊的汜叶语问两名士兵:“神可安好?”
士兵微微弯下脖颈,恭谦道:“忒弥斯大人一切安好。”
马匹是不被允许入城的,褚寻鹤随着侍从从他手里接过缰绳,一边抱着熟睡的温珣稳稳朝前走,一边看向其中一位留着络腮胡的长官,淡淡道:“沙漠如何?”
对方忽而不答。
前行几步,踏过门槛,就算进城,街道两旁布满各国的商品,各色香料和宝石陈列在木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有些刺鼻的香气。
从对称的街道一路向里延伸,就有一棵用钢铁和树干组装起来的参天巨树,宽阔的街道盘旋而上,住户商贩遍布两侧,行人熙熙攘攘,顶端坐落着莲花形宫殿,二层窗户正大敞着。
来自沙漠,又混杂雨林水珠的湿热空气拂过褚寻鹤脸颊,同样也将他怀中包裹严实的黑斗篷掀开一角,结结实实扑了对方满脸。
刺目的阳光趁虚而入,生生将温珣照醒,迷迷糊糊地嘟哝几声,扒住褚寻鹤肩头掀开了闷热的斗篷,问道:“到了?”
褚寻鹤将人抱紧,低低嗯了一声。
温珣视线朦胧,金光下也不太看得真切远处有什么,只虚无地盯着一角:“忒弥斯在哪?”
他说得极轻,但微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