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黄沙漫天。
集市空地上面对面站着两批人,都面色不虞,眼底杀气大现,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半晌,褚寻鹤勾唇,收刀,左手血珠连串,被他扯了布条随意包住,勉强止住。
边慢条斯理地缠着,边笑道:“那你们的判定标准,也太粗糙了。”
说着,他动了动手腕,对布条上洇出的血迹熟视无睹,斜眼看向站在跟前的几人:“若是有人去卡纳克神宫办事,不小心沾上香气,被你们杀死,可就太亏了。”
他的话带着三分调侃,对面阎摩族人一挑眉,目光冷冷地落在褚寻鹤面上:“不会。”
他语气平淡:“我们不是蠢货。”
话虽如此,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松手,将狼牙棒丢在了脚旁:“你很不错,给个机会,报上名字吧。”
褚寻鹤抬眼,看向他左侧迟迟不肯松刀的虎耳少女,意有所指地说:“若我的名字在你们的刺杀名单上,那把柳叶刀是不是就要穿透我的脖子了?”
拥有猎豹双眼的高大男人显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动作微顿,面无表情:“阁下还是先说为好。”
褚寻鹤静静地注视他:“我认为,还是直接用实力证明比较好。”
说完,他的龙瞳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泽,瞬间刺破伪装的琥珀色迸射而出,鬓角生龙鳞,头顶探龙角,几乎转瞬便半身化龙,散发出独属于旧神的强大气息。
久不言语的天照站在他身侧,此刻瞪目结舌,望着半化龙形的褚寻鹤惊道:“你居然已经……”
话没说完,褚寻鹤斜她一眼,微不可察地一摇头。
对面两人已经从强大的古龙气息中辨认出对方身份:“阆风国的神明?”
褚寻鹤轻轻点头,朝前踏过一步,岩壁自足尖之处破地而起,转瞬间便高达千尺,和远处屏蔽沙暴的岩壁类似。
为首的高大男人已经面露怯意:“居然是您!我、我非常抱歉——”
“我不介意,”还未等前方这位男人低下头颅,神明已经轻轻抬手,扶住了他慢慢下滑的身躯,“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
男人默然不语,只是抬手一摆,身后各处走出数个和他类似的阎摩族人。
很显然,这是一处早就设计好的埋伏地点,无论是谁,只要被列在死亡名单上,在自报姓名后,都会死于数十人的乱刀之下。
望着对方身后出现的数人,褚寻鹤眸光微沉,抬手把天照推到自己身后。
他表情淡淡,金眸中神力流动却越发明显:“怎么,这个问题不能问吗?”
“不。”
几人的目光瞬间定格在那位虎耳灰发少女面上,后者松开五指丢了柳叶刀,屈指抹去唇角血痕,看向褚寻鹤徐徐说:“只不过是因为您,图特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人都叫出来,作为不像你藏私的敬意。”
她长得极英气,丹凤眼,高鼻梁,眼神锐利,面容冷峻,也唇如渥丹眉似柳,是个非常吸睛的长相,此刻眸光沉沉地盯着褚寻鹤,嗓音明朗:“您好,空桑帝君。”
褚寻鹤礼貌地一颔首,垂眸一瞧,就见天照双眼亮晶晶的,等对方话音落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她实在太没有什么存在感,少女只当对方是随行的侍女,此刻被问得一呆:“什么?”
天照很有耐心地:“叫什么名字?”
少女:“……劳拉。”
她话音一落,褚寻鹤当即皱起眉:“你是阎摩族族长拉的女儿?”
“……”劳拉变扭地别过头,嗓音冷冷地说,“嗯。”
阎摩族族长拉掌管部族已有百年,一直保持中立,对阿蒙拉族人不过分激进也不过分保守,没想到他的女儿却是个十足十的激进派。褚寻鹤斜眼多看了劳拉两眼,低声咳了两声道:“虽然现在问这个有些突兀,但是……”
那位名叫图特的男人当即道:“您说。”
“五百年前,兽人种族覆灭,在一千一百五十二位死者中,只有当时的兽人首领伯德勒丁没有确认死亡,”褚寻鹤扫了眼周围闻声凑上前的人群,“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见……”
“大人。”
对方当机立断的制止正中褚寻鹤下怀,他不轻不重地瞥了表情紧张的图特一眼:“嗯?”
“……”
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图特还是缓缓退开,让出一条路:“大人,人多口杂,有些事还是……去我们部族里说吧。”
……
赫利奥坡里斯,周边绿洲。
忒弥斯搀扶着脚步虚浮的温珣跨过土坡,扫了眼脚下绵延至不远处,和沙漠接壤的绿洲,犹豫道:“我只能让你走到这。”
温珣喘着粗气,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忒弥斯不太相信地耸耸肩。
远处是广阔而单调的土黄,沙丘连绵起伏,不断掩盖着为数不多的星点绿色,近处却生机黯然,溪水潺潺,忒弥斯望着这强烈的反差,种种闭了下眼,面上流露出一抹对阎摩族的不忍。
温珣侧目望着她:“即使知道他们在这里过着艰苦的生活,也依然不愿意放手,是吗?”
忒弥斯转头面向他:“是的。”
“每一个人都生来拥有享受阳光,清水,歌舞和欢乐的权力,”她把鬓边飞舞的发丝别到耳后,“谁都不能剥夺,连我也不能。”
温珣深深地注视着她线条利落的侧脸:“即使他们在这里,或许会永远遭受歧视?”
“长眠之地的领主,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神。”迎着烈日将额前所有碎发绑到脑后,忒弥斯半垂眼眸,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会把我的子民送到没有人性的君主手下治理……何况,汜叶是时候消除旧有的偏见了。”
绑好,她一模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笑了下:“五百年前,他们歧视这里本土的种族,并以此毁灭了一个文明,五百年后,他们又歧视和自己相同血脉的阎摩族,并想要重蹈覆辙——这就证明,他们从未改变和反省。”
“现在,也是时候纠正他们的偏见和高傲了。”
“……”渐到夕阳,落日挤进它所剩所有光芒,将遍目沙丘染上金边,温珣有些难以承受地半垂下眼帘,轻轻抹去了眼角生理性的泪花,“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忒弥斯看了看他,抬手升起遮光的透明屏障:“嗯,很多年了。”
温珣在这个瞬间微微眯起眼。
忒弥斯升起屏障时有个细微的小习惯:在运转神力的瞬间,她会下意识地松开另一只手,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会稍稍松懈,反应力变得比先前呆一些。
这是五百年前伯德勒丁用护盾和武器宠出来的小习惯,当时温珣还调侃过,也因此一直都印象很深。
就在这一瞬间——
屏障升起,公正之神神力在四周漫起,温珣斜眼瞥见忒弥斯五指微松,立刻抽出托瓦沙克送来的千里传送符,输入细微力量快速一抛!
砰!
瓦沙克改良过的千里传送符当即在半空爆开,炸出数不清的迷眼烟雾,忒弥斯当即一呆,旋即五指一动,抓了个空。
她扭头望去,就见温珣已经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空隙中离自己百米远,手腕一抖两指作剑,当即划过半空,冥冥中似乎斩破了虚空中的什么介质——空间屏障!
忒弥斯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
果不其然,下一秒空气犹如张破纸被一分为二,渐渐显现出漆黑内部,无数难以形容的粘稠物质在裂缝中涌动,有尖利粗大不像正常兽类的钢爪扒住裂缝边缘往外爬,被温珣一指推了回去。
旋即,天地异色,风云变换,低沉男声从天际传来:“……温珣?”
“你找我?”
……
营地建立在不远处,离集市不过三两里路,三层的窄窗土楼,从外表上看的确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居民房。
图特等人带着褚寻鹤两人走到门前,屈指叩了两下,门缝中探出一双戒备的红色眼睛:“谁?”
图特沉声道:“我,图特,还有两位客人。”
“名字。”
“阆风国的帝君,还有乐风国的神明。”
哐当一声,大门立刻被拉开,露出里面矮小的身影:“谁?”
“别杵在门口当木头了,”图特烦躁地一摆手,从紧皱的眉头和满脸汗珠来看显然也不太好受,嚷嚷道,“叫老大来,他们想找个人。”
……
屋内放了冰,又因为独特的构造有凉风徐来,但即便如此空气依然滚烫,闷热,不过一杯茶的时间,褚寻鹤已经湿了一身衣服,正耐着性子忍受满身粘腻。
周围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个个兽耳人身,眼含好奇,蹲坐在两人身边,用一种好奇而直白的目光加以注视。
褚寻鹤不适应地皱起眉,仰头喝完第四杯冰薄荷酒。
终于,尽头昏暗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规律,只出现一瞬,便让天照微微变了神色:“是个……练过的。”
褚寻鹤侧目:“练过的?”
“感觉不太像短时间能够炼出的力量。”
褚寻鹤皱起眉。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过了一会,有人咔嚓点燃油灯,灯光扑簌,照亮了提灯人一双虎目,还有头顶毛茸茸的兽耳:“两位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褚寻鹤闻声望去,就看见一双暗金色的虎目,黑发及膝,和胸-前金饰勾缠,从两臂鼓起的肌肉来看,显然常年锻炼。他微微一笑:“您好。”
对方伸出一只手,皮肤细腻,布满老茧和伤疤:“你好,我是荷鲁斯,这里的老大。”
褚寻鹤伸出左手礼貌性地握了握,被对方手上温度冰了下,旋即分开,握住了桌上薄荷酒:“您好,荷鲁斯女士,我在找一位失踪五百年的……”
“嘘,先别急。”
一只手摁住了将要递到唇边的冰酒,褚寻鹤一抬眼,对上荷鲁斯暗金色的眼睛。
她一手挽着滑落的长发,一手摁在玻璃杯上,笑吟吟地比了个手势:“还有个人没到呢。”
还有个人?
谁?
天照端着酒冰手:“你们这的领头人不止一个?”
荷鲁斯闻言扭过头,对她爽朗一笑:“这倒不是,只是这个人呢,同样也和这件事关系很大,所以麻烦你们等等她……”
“都在等我么?”
话音未落,一个清脆而带有刻意妩-媚的声音响起,褚寻鹤眼皮一跳,隐隐觉得有些耳熟,当即抬起眼皮往昏暗处一瞟,看见个纤细身影俏生生地站在不远,环胸抱臂,两抹目光带着戏谑,定定刺破昏暗和他对视。
旋即,那种熟悉感越发明显,褚寻鹤微微敛眉,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是你?”
火柴燃烧,火焰划破黑幕,照亮少女甜美面孔,杏眼微弯,唇角微勾,额前垂着两撮精心摆弄的卷发,白皙脖颈在无袖紧身连衣裙的映衬下更加修长。
如此熟悉,如此漂亮。
就和艾伦家族的狂欢派对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