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三十一号当天,全校一大群人从早上就兴致冲冲看着工人过来搭台子。
今天天气相较于前几天都冷一点,江逾白又带回了那个红色的围巾。
上午学校的人倒还忍得住,一到下午参与晚会的人员全都开始到场彩排,其他人的心思也跟着飞到彩排场上去了。
江逾白他们的乐队节目在第四个,还算靠前。然而那个钢琴节目却排到了压轴。不知道是不是排节目的老师看在江逾白身份上特意排的。
不过现在,江逾白根本没空想这些。
按照流程,他们马上就要被带过去化妆了。然而此刻,余岛却迟迟没有出现。
江逾白心里越发慌了起来,后悔前几天没有找到余岛问清楚,现在根本不知道余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人呢?”负责彩排的老师问道,“还没过来?”
江逾白有点犹豫的点点头。
如果余岛不来,他们按照最普通的那一版上也不是没有问题。但是不知为何,此刻没有任何余岛消息的江逾白,就算是确信了对方会来。
彩排老师沉默了一会,还是念着江逾白的身份,准备待会再给他们安排一个重新的彩排,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逾白给打断了:
“小林老师你别等我们了,我们待会不彩排直接上。”
不彩排直接上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只是必须要这个团队对于他们的合作,舞台效果非常自信,而且不彩排往往最后的舞台都不会很好。
她还准备开口挽留一句,就看见江逾白挥挥手,拉着身边的人直接走了。
“余岛怎么回事,前段时间状态不好就算了,怎么今天还出岔子??!”
张晓磊和马逵有点焦急的张望着,生怕这个贝斯手不回来了。
一直到化妆的人员走了大半,马逵等得花儿都谢了,终于盼到一个清瘦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现在化妆室的门口。
他一个眼尖就喊住了余岛,一把逮住对方雪白的后颈。
“小岛同学,不能逃避化妆哦。像我这种铁血男儿都没逃避呢。”
看见余岛进来江逾白连忙上前,还没等他问出口原因,眼睛就先瞟到了对方脖子上泛红的指痕和脏兮兮的衣服。
话到嘴边立刻就转了个弯:“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
前段时间因为实在好奇余岛的异样,江逾白登上学校论坛看了几天,才知道:
余岛是转校生,是高二临时从隔壁城市转过来的。转校原因倒是写的不明。
突然来了一个这么光鲜亮丽的人,尽管是学风向来良好的一中,也不一定能做到所有人都完全接纳。而江逾白怕余岛被人欺负了。
谁知余岛只是毫不在意擦了擦脸:“没事的学长,我只是磕着了。”
等到一群人被化妆师按着涂完了粉底和眼影,正准备涂口红的时候,江逾白以自己气血充足不用涂口红为由带着一群人溜之大吉。
何砚一顿晚饭吃的不知所味,江逾白一整个下午都不在,身边没人闹腾,何砚还真一下子不习惯。
加上下午时不时传来操场那边彩排的声音,何砚表面上认真上课,其实耳朵竖的老高,但一点儿江逾白的声音都没听到。
等到他回到教室,心不在焉做错了一道英语时态题,手伸进抽屉拿红笔的时候,才在抽屉里发现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条自己常吃的那个牌子的薄荷糖,只不过换成了蜜桃口味,薄荷糖下面还压着一个字条。
【今天晚上要记得为我欢呼^^】
字迹飘逸潇洒,极具辨识度,何砚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江逾白的字迹。
短短十一个字,竟然像是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心里的焦躁一下就被抹平了,连细小的褶儿都不剩下。
一直到三个年级都到了操场上,台子已经搭完了,两侧放了两排灯,台子上方还有束追光。
马逵早就在后台备用教室里紧张的抖腿:“这可是我们乐队三年来第一次登台演出。”
江逾白眼皮都不抬,心里吐槽着。
说了一万遍这个乐队前几天才出生好吗?
王浩东没好气地踹了马逵一脚:“你丫的别抖了,我这边沙发都要被你都坏了。能别怂吗?”
“谁跟你说的你爷爷紧张,我这是冷的好吗?”
今天温度着实比昨天低了好几度,还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雪。
前段时间挑衣服的时候没有看天气,导致他们几个的衣服都格外单薄。
江逾白靠着沙发沉默听着外面主持人宣布晚会开始,以及台下掀起的一片声浪,不知道何砚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想着想着,最后坐起来,扯了扯一旁余岛的衣服:
“跟我出来一下。”
“你是不是遇着事了?”江逾白看着余岛魂不守舍的眼睛,有点担忧。
“白哥……”
余岛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叫学长,反而和马逵他们一样叫白哥。
“白哥,你不懂。”
舞台上是第一个节目,街舞的热场开场秀。
五颜六色的光跃进余岛漂亮的眼睛里,竟然也掀不起什么特别的情绪。那一瞬,江逾白仿佛看到了平时的,空洞的余岛。
一个完美的,但是没有神采的提线娃娃。
江逾白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身后追出来的马逵喊住了。
“白哥,候场了。”
第二个节目因为服装问题暂时没法上场,他们往前顺移一位,变成了第三位。
江逾白收住话头,拍拍余岛的肩膀:“不管怎么样,今天不要让自己遗憾。”
几个人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到了后台,马逵冷的就差忍着恶心和王浩东抱一块取暖了,看着江逾白喷了发胶的头发在风中顽强屹立。
“白哥,你待会声音别抖啊。”
江逾白看着马逵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发抖,一阵好笑:
“紧张什么,葵花。下面会有人给我们欢呼的。”
“就是,连小岛都不紧张。”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报幕期间,江逾白稍稍提了嗓音,对着身边的几人说:“都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别人的欢呼声。虽然没有彩排,但是我有自信。”
两道话音一块落地,台上陷入一片黑暗。
志愿者搬着话筒和架子鼓。
灯光再度亮起,裹挟着台下人的声浪扑面而来。
何砚本来在勉强回忆着早上背的单词,直到主持人报幕,他才猛然抬头。
片刻后灯光亮起,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早上背的那个luminous。
下面给的记忆宝典是:his luminous eyes。
他明亮的眼睛。
江逾白一身牛仔外套,胯间系着格纹外套。看上去潇洒不羁,白色内搭上挂着项链和手上四叶草一块反着光。
而比这光更亮的是他的眼睛,江逾白一双狐狸眼生的好看勾人,现在化妆师又在上扬的眼尾点上了闪粉。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是《倔强》。
何砚钝钝地反应过来。
当时江逾白给他听完之后,这首歌就成为了他的单曲循环。
但是此刻,他竟然还能敏锐察觉出隐隐的不对。
江逾白清越的声音先声导入,他闭着眼睛,沉浸在舞台的光芒中。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紧接着是鼓点进拍,吉他跟进。
台下的欢呼依旧不减。
第一段结束,江逾白才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茫茫人海中的何砚。
从第二段开始情绪整首歌的情绪明显开始高涨。
余岛手腕一压,那双小鹿眼里尽显疯狂和叛逆,一声贝斯直接将整首歌的情绪推向顶点。
江逾白有点惊奇地扭头看了一眼余岛,却发现对方像发泄似的,一只漂亮的手在蓝色贝斯上滑动。
尽管面对着三个年级,还有从隔壁职校翻墙进来的其他人,江逾白仍表现出了强大的控场能力,只见他挥舞着手臂,那截凸出腕骨上银色四叶草一闪一闪的。
“一起唱!”
此时的江逾白,灯光之下,天地万丈光华都为他倾注。台下齐声跟唱,连何砚都不禁大声加入合唱。
他古灵精怪却纯真善良的小同桌,站在台上,仿佛又施展了魔法——时间在此刻凝固,这世上只剩下这一个发光的少年,和底下无数为他屏息的人。
等到一场结束,底下的气氛已然被推向最高点。
一直到马逵和张晓磊下了舞台,回到了班上。何砚还久久没有回神。
“怎么样怎么样?”
马逵顶着一脸闪粉凑到何砚跟前,像只兴奋的柴犬。
“特别棒!”
何砚伸出大拇指,发出由衷地赞叹。
许是台上耀眼的江逾白给他的冲击过大,接下来的几个节目何砚都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某人蹦跳的身影和手腕上闪光的四叶草。
一直到手机的一声震动把他思绪拉回笼,何砚还以为是江逾白在候场期间无聊给自己发消息,点开却发现是诈尸的何景山。
对方传过来一个视频,视频中正是江逾白。
下面还紧跟了一条消息:
【何景山】:哥,你这朋友有两把刷子啊。
何砚皱皱眉头,环顾了下四周,不知道何景山是从哪儿翻墙进来的。
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颤。
【何】:别犯病。
他戳戳手机,敲下几个字发过去。
然后又非常诚实的把何景山拍摄的视频保存了。并在心里谴责自己,刚才竟然忘记录视频了。
还没等手机上保存的圈圈转完,天空就飘起了小雪。
一点点细小的雪籽浮在空中,引得身边女生一阵欢呼。
“这是初雪啊。”
“快许愿快许愿,见到初雪就要许愿。”
一旁的何砚却微微皱了眉,他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
曾经母亲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宝宝……遇到了初雪,别忘记许愿。”
可是当五岁的何砚面对漫天大雪虔诚许愿妈妈回到身边,得到的答案只是一片寂静。
马逵有点担心的抬头:“这雪下大了咋办?白哥还剩一个节目没上。”
“没事的,这个节目结束就是白哥的了。”
闻言何砚才回神,有点僵硬的举起手机想要录像。
灯光灭掉和再次亮起之间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何砚举着手机,却只觉时间漫长。
一束白色的追光打在江逾白的身上,台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那身潮男穿搭,换上了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加西裤。
骨节分明的双手舒展着搭上琴键,当钢琴声响起的那一刻,何砚就突然陷入一股巨大的耳鸣。连手里的录像都忘记按下开始键。
那一刻,他分不清周遭的欢呼和交谈,只听得见钢琴声,从台上飘来,从记忆长河的深处流淌而来。
雪籽在光束里跃动,指尖在琴键上起舞。台上的人端坐在钢琴凳上,黑发如墨,指尖葱白。擦掉了眼皮上的闪粉,干净的像落在掌心的一片雪。
何砚嘴唇不自禁颤抖着,眼神一刻不离光下的人。
那人,弹得是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何砚,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和你妈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重逢。”]
少年数天前安慰的话语在脑海中闪回。
周遭是冷的,何砚的眼睛却起了雾。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在万众瞩目下帮他实现了自己从未拥有过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