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来这么久，头一次用心感受着这里的新年，街头红彤彤的装扮、穿得圆鼓鼓的孩童、空气里香喷喷的糕点味……县衙里也很热闹，总是弥散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四娘忙着炸肉圆、蒸包子馒头，口味都是按照小棠的喜好来的。其他人也很忙，既要忙衙里，也要忙家里，所以只有小棠清闲些。
许观音和阮直回来了，妙婵的娘从封丘赶来，林音音的房子也有了着落……所以小棠是既清闲又快乐。
“小棠，过几天干脆和我们一起回封丘吧？一个人在这里怪冷清的。”钱夫人一边搓着点心一边说。
钱夫人是长辈，小棠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有人陪着，一旁的妙婵对她娘说：“她那几天当值呢！过完年我早些回来陪她。”
钱夫人冷哼一声问妙婵：“你是赶回来陪小棠呢还是陪孟家那小子？”
妙婵的脸唰地红了，整个人都黏在钱夫人身上：“娘……”
钱夫人一边笑一边推她：“女大不中留，我也知道，这大概是你陪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小棠很是羡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喜欢钱夫人，因为她一点也不严肃死板，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那种感觉和孙忆的母亲很像。
钱夫人看出了小棠的落寞，一把将她搂过去，问：“你和林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我们还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小棠害羞地说。
钱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小棠，你若不嫌我多嘴，我就跟你多说两句，你孤身一人，没有长辈替你谋划，凡事要靠自己。你和林大人的事情我也听多儿说了，林大人的品行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他家……我们这样的人家尚且要处处讲究，又何况他家？小棠，你是我们家的恩人，且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提醒你一句，凡事学着精明些，总不会吃亏。”
小棠点头：“我知道……”
钱夫人摸着她的头，爱怜地说：“将来你成亲的时候，我给你添妆！”
就在小棠三天两头往香铺跑的时候，林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一次来到了老鸦巷。
“大、大人……”赵惠人很是吃惊，不过在领着林琮进屋的当口，他大概想到了林琮此行的目的。
林琮刚坐下就直截了当地说：“赵先生，我要求娶小棠，还望先生允准。”
赵惠人说：“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小棠的师父，万不敢托大。”
“小棠常说，如果没有你，她早就饿死了！她一向敬重你，把你当成家中长辈，所以她的终身大事理应要由你点头。再说，如果当初没有你的推荐，她就不会进衙门，我们……”
“她遭了罪了……”想到从前，赵惠人万分感慨，“我常常想，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她的眼？虽然她常常说就算不嫁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咱们这里就是这个世道，世俗的偏见很难改变……怕是没有人家能够容忍她这样的姑娘……林大人，好在是你，你真心要娶她，我自然高兴，只有一件事，我想问清楚……”
林琮说：“先生是怕我爹娘不同意？”
“是。”
“这一点先生不必忧虑，我的婚事我自己可以做主，这其中的缘由就不跟先生细说了，现在，我爹娘都已经知晓了我要娶小棠，并且都已同意。”
“当真？”赵惠人惊诧地问，在他看来，林琮和小棠的感情最大的阻碍就是林琮的家庭。
“自然。先生若是不信，这是他们的回信……”林琮取出两封书信递了过去。
赵惠人高兴极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除夕前两天下了一场雪，狂风卷着雪花到处乱刮，已经天黑了，风雪让世界显得格外安静，洁白的雪一层一层妆裹着万物。
小棠怕冷，没有开窗，不过她还是很敏锐地听出了林琮踏雪归来的声音，忙掀开窗子的一角：“你回来啦？”
林琮知道她瞧见下雪一定是高兴的，便将她拉到主屋，拉起厚厚的布帘，两人依偎在火盆后面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花。
今日有人宴请林琮，他喝了点酒，虽然他将外衣换了，可身上依然散发出微微的酒气，小棠便拎了个铁壶子放在火盆里，准备烧点水给他醒醒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明晚咱们不在饭堂吃饭了，我们自己回来喝酒赏雪，好不好？”小棠问。
“好。”
小棠告诉林琮，钱夫人将妙婵带回了封丘，年后孟旸和他爹也会去，商讨成亲的事宜。
“小棠，我前几天去了一趟你师父家。”林琮说。
小棠正盯着外面看，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咦？你去我师父家做什么？”
“提亲。”
“什么？”小棠慌张地看向他，“提、提亲？”
林琮虽喝了酒，但远没有到醉的程度，虽然他努力抑制住心里的忐忑，可发出的声音依然微微发颤：“小棠，我想要娶你为妻……”
小棠见他如此紧张，自己倒不慌了，笑问：“你很紧张？你是怕我不答应吗？”
林琮乖乖点头。
“嗯……”小棠忍住笑，“我要好好想想……”
林琮等着，许久不见回应，扭头看她一直盯着烧红的木炭，心里一颤，仅剩的一点酒意也没了，问：“你……不想嫁给我？”
小棠故意皱眉，用手捏着他发红的耳垂，盯着他的双目，然后才展颜笑说：“谁说我不想？”
林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棠，不要离开我……”
小棠听出话里的酸涩，知道他在怕什么，便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仰头说：“我才舍不得离开你呢！”
水开了，壶盖被顶得“砰砰”作响，传出去，被淹没在风雪里。
小棠由着它响了一会才拎起来，然后说：“其实，咱们已经成过亲了呀！那次，我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偷偷地看了你很多次……”
林琮再也按捺不住，趁她不备吻上了她的唇，先是轻轻地含着，一点点地啄着，待得到她的回应，他先是停了一下，然后就深吻了起来，如屋外的急雪，肆意张狂，和平日里沉静稳重的他判若两人……
除夕那日，县衙里只留了很少的人当值，远处鞭炮齐鸣，偶有烟花腾空的时候，留守的几个人围着桌子吃年夜饭。
傅临渊问小棠：“你们那里过元旦有什么习俗吗？”
小棠歪着头，想起了在大街小巷，透过理发店的玻璃看到里面坐满了人的画面，就说：“有啊……烫头！”
“烫头？”
小棠呵呵笑：“你不懂的。”
吃完饭，他们也没有散，四娘拿出炒好的花生、瓜子和几样点心，谈笑着守夜。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人呢，再看看现在，就像做梦一样！”小棠环视了一圈，感慨地说，火炉将她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四娘也回想说：“去年……林大人刚来，也是我们几个，今年就多了一个小棠，不过却觉得热闹了许多！”
“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凡事都能如愿以偿！”小棠提起茶杯说着祝辞。
回垂云居的时候，路上未化的雪结了冰，一个不稳就会跌倒，林琮紧紧牵着小棠的手，并肩往前走。
“小棠，夏侯来信，他在那个上线身上找到突破口。”林琮说。
“是吗？”小棠高兴地说，“怎么说？”
“那个上线自从上次配合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提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是夏侯查出他在开封有个相好，虽然没有成亲，但是感情还算不错，夏侯假意利用这个女子威胁他，这个世上真正无心的人有几个？他有些松动，后来夏侯承诺他等夏宋再次交换俘虏的时候会把他列在名单里，他才又提供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小棠激动得脚下一滑，得亏林琮拽得紧才没倒下。
“慢些……上次惊动了藏在酸枣县的这个人，所以再次尝试接头，他一定不会相信，好在上线说他们除了留记号这一种接头方式外，还可以用信物，是一块上面刻有雄鹰的木牌，这种信物只有达到一定级别的人有。”
“咱们上哪找这种木牌？”
“放心，夏侯不是一般人，他弄到了一块。”
小棠心中一紧，猜到他要以身入局，关切地问：“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和此人接头，向他下达刺杀我的任务。”
果然是这样，小棠停住脚：“一定要这样吗？接头的时候就设法抓住他不行吗？”
“这个人很警觉，很聪明，身手也很好，刘都头他们设伏的那次已经很周密了，但还是让他逃了，如果这次再让他察觉出不对，以后再想诱捕他就难了。”
“可是……”小棠依旧不放心。
林琮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蛋，安抚说：“我不会有事的。”
小棠知道劝阻无用，只好问：“什么时候动手？”
“夏侯已经开始布置了，如果顺利接上头，那人会在元宵日动手。”
“你说……会是衙里的人吗？”
“难说。”林琮的声音冷了几分。
小棠吸了口凉气：“如果真的是，咱们朝夕相对，他怎么忍心对你下手的？”
林琮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她虽然这么问，但是道理都是懂的，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小棠突然紧紧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胸前，低声说：“我父母亲离开我的时候那么突然，林允白，我过了十几年孤孤单单的日子，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你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
说到最后，她竟带着微微的哭腔，林琮的心紧紧揪起来，张开臂膀回抱着她。
又有雪花飘落……
除了小棠和侯安，元宵节诱捕细作的计划林琮没有再让任何人知道，一切如常，在外人看来，他现在最关注的就是元宵节那晚的灯会，和傅临渊商讨了好几次，才最终敲定守卫计划。
小棠丝毫没有表现出心里的隐忧，在元宵节前到处玩乐，这日，她刚从田生家回来，在衙前街遇到了四娘，只见她拎着菜篮子，行色匆匆，不时地朝后望，看见小棠，不由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四娘？”小棠往四处看了看。
“好像有人跟踪我……”四娘惊魂甫定。
小棠听说，忙沿着四娘方才的路线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又走回来，问道：“是什么人？”
四娘说：“许是我想多了，人家只是和我同路而已。”
小棠狐疑地朝四周张望一番，确定没什么，才和四娘一起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