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行拖着疲惫的身子下朝,紫色的官服配金玉带。紫为尊,金玉为贵,腰上缠绕的红绸是为喜。
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能让他快乐。
老师退下左仆射之位颐养天年,朝中再没有他所信任依赖的人。
回到府中寂寥静谧,再也没有萧木木整日在他身前晃悠,左一个“谢卿”右一个“谢济”的唤着他。
萧芜昏迷的时日,谢修行悉心照料,白日里有空便守在萧木木床榻,夜里更是不敢离开半步,生怕漆黑的夜里醒来看不到他身影。
她总梦魇,谢修行始终放心不下。
魏明迈碎步下石阶,赶到谢修行身边,与他并肩,关切问他:“你去宾州了,阿芜怎么办?”
谢修行已经调查出了官金交易的场所,就等着月中一举拿下。
只是他去了宾州,就看不到萧木木了。
万一......
谢修行陷入两难。
“有陌姑娘照料我自然放心。”
谢修行说话有气无力,低垂着目光,熬了几个夜晚未眠,眼眸充血,眼下两圈乌青渐渐发紫,食不下,寝不安,整个人生生瘦了一大圈,玉面俨燃能看清突出的骨骼线条。
魏明拍着谢修行的肩膀以示宽慰:“只要能替陛下了结官金一案,大祁百姓的日子会迎来苦尽甘来的时候。你们也一样。”
谢修行已经没有气力说话,只点点头回应。
下了朝,谢修行直奔吉庆街的谢府。他将北街谢府的所有丫环都调来这里,是为照顾萧木木。
谢修行拖着深重的身子一步一顿走进寝殿,萧木木还躺在床榻上,娇容白净,发丝顺滑,衣衫整洁。
她双眼浅浅合上,嘴角微微带笑,似沉浸于美梦中一般。
“木木,七日了。你还是不愿醒来吗?”谢修行紧紧握住萧芜的手,将手心贴着他的脸颊,感受掌心的温热。
“我知道......若我做了美梦也是不愿醒来的。”谢修行眼尾猩红,望着昏迷的萧芜,两滴泪猝不及防地坠落。
我见犹怜,破碎不堪。
“能不能?”
“别丢下我。”
谢修行从未害怕过,这次,他真的害怕了!
怕走后,是与她最后一面。
怕醒时,看到的第一眼不是他。
直至今日,他才深刻体会到何为“软肋”。
“如果有朝离开我,我绝不苟活于世。你是我在现世最牵挂的人呐!”
“你走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木木,求求你,千万醒过来。”
“看看我,好不好?”
明日谢修行便要启程,他舍不得丢下萧木木。
却又不忍她跟着颠沛流离。
萧伯父拿下鱼州金局的犯事官员正在押送入今的路上,他还不知道萧芜昏迷的事,若他得知,必然天塌地陷。
谢修行不知该怎么同萧伯父交代。
夜半时分,谢修行卷起衣袖拎干面巾,温柔地帮萧芜净面。陌何夕端来熬好的汤药,每日三贴都是谢修行亲自照拂,他接过汤药用竹片引液,一匙一匙的送入口中。
凡有一滴药液抵在衣衫上,即刻便吩咐丫环梳洗更换,哪怕一刻钟才更衣。
但他心细,这般事从未发生过。
喂过药谢修行会再用茶水沾巾仔仔细细擦拭唇腔,从头到脚的照料,比宫里的娘娘还要讲究。
翻身、捶腿、揉肩、捏手。是谢修行每日必不可少的事务,比处理文书还要频繁。
哪怕现刻正在编著《祁案典录》也会立刻放下纸笔。
有谢修行在,屋外是不需要丫环值夜的。
他跪坐床尾,指节分明的双手揉捏着萧芜的脚心,眼神飘忽,盯着地砖愣愣地发呆。
他还在想明日出行的事情。
以至于萧芜小心瑟缩了一下都未感受到。以至于萧芜收回脚心谢修行大力拽握,不让脚踝逃离他手心。
“痒!”
萧芜闷得一口气终于吐露出来。
“嗯?”
“哦!”
谢修行出神到九霄云外去了,听到萧芜说痒立马就放开了手,替她掖好被角。
想也不想这声音从何而来!
“嗯?!”
谢修行终于反应过来些什么!双眼瞪大,溜圆溜圆的望着萧芜。
惊喜得不知所措,他说话结结巴巴:“木木,你——你——终于醒——醒了!”
谢修行缓了好半天,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滑落,猛然将萧芜搂进怀里,雀跃之中哭腔含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萧芜被谢修行紧紧地搂在怀里,四下无人,他哭得好放肆!
像个小孩子一般。
萧芜只得轻轻地拍拍他宽厚的背脊,安慰他:“阿济不哭,阿济不哭。”
失而复得的谢修行哭得更收不住,泪眼婆娑地望着萧芜,情绪波动过度呼吸不畅,微微张唇吸气,肩膀小幅颤抖着,手臂时不时抹去眼泪,最后更是埋膝抽泣。
心碎得叫人怜爱不已。
萧芜想哄孩子般,语气温柔绵绵:“好啦,我这不是醒了吗?”
谢修行依旧埋着头,只是会点点头回应她。
“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萧芜第一次见自控稳重的谢修行情绪失控到此般模样。
“想不到我们威风八面的大理寺卿哭起来竟像个小孩子。”
谢修行缓缓抬起头,泪痕还挂在脸上,他委屈地撇起嘴,小心询问:“那木木会嫌弃我吗?”
萧芜伸出指尖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扬唇笑笑:“怎么会呢!喜欢还来不及呢!”
“这是独属于萧木木的谢济才会有的样子。”
谢修行宠溺一笑,眉眼深情不疑。
窗外的月光照进榻前,萧芜依偎在谢修行臂弯,诉说夜话。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我娘和阿琰在北星山的菜花田里放风筝,他们笑得好开心。我想跟他们一起放风筝,当我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忽然不笑了......”
“我说我想娘和阿琰,很想很想!”
“他们看着我不说话,笑容都僵在脸上。”
“我说我想和他们一起放纸鸢。”
“他们很生气地把我赶走了!”
萧芜觉得一切非常不可思议,她震惊地看着谢修行,“他们把我赶走了!”
谢修行忍着鼻尖的酸楚,轻抚萧木木如瀑的发丝,宽慰她:“木木,梦都是相反的......”
“鱼州建金局私自官金交易的官员已经已经被萧伯父查出来了,不日入刑部。宾州官金交易的场所已经明确,明日我便带人去宾州拿人。”
“太好了!”萧芜心悬之事有了着落,“明日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谢修行拒绝的语气宠溺,“你刚醒来,身子且虚弱着呢!乖乖在府里静养。”
“可我是玉林女使。”萧芜皱着眉头,看向谢修行的眼瞳里带着撒娇,说话蔫声蔫气地却潜藏少女的娇羞。
“你昏迷不醒,我已替你向陛下告假。”
纵容千百次未尝不可,但这次谢修行是不会纵容萧木木任性的。
萧木木不满地嘟嘴。
谁知,谢修行低眉一眼,便吻了上去......
天昏地暗,两人吻得沉沦,不知天地为何物。
缓缓离开她红透的唇瓣,谢修行抚摸萧木木额发,搂着她柔软的身子轻柔地放到榻上,在眉心落下一吻。
“今夜好眠。”
“我去书房。”
谢修行看着萧芜入睡,将被角拢了拢,提起榻边的绣鞋放正,回眸望了眼萧木木睡姿安稳,放心地离去,轻轻合上门。
大约两更天,外头月色正亮,晚风拂过树梢,惊起蟋蟀虫鸣,莲池偶尔传来蛙声阵阵。
夏夜清凉,他心燥热。
翌日。
萧芜为谢修行送行,她站在马车前,双眉微微皱起。
“到了宾州之地,先去找蔺家和季家通气,再去冒险!”
“木木别担心,我很快回来。”谢修行关心道:“木木初愈,切莫在毒日里逗留太久。”
萧芜挥别谢修行的马车远去......
御史府。
孟拙恩怒目圆瞪,挥着长鞭抽在孟玄背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鞭子抽在孟玄之身,却疼在御史夫人心里,她丝绢拭泪,声嘶力竭地劝说家主,“夫君别打了!别打了!怀愈他知道错了!”
孟玄在祠堂前,他紧攥双拳忍痛,言语却铿锵有力:“我没错!”
“你还敢不知悔改!”
御史大夫孟拙恩气得再次挥鞭,被御史夫人挡住,鞭子重重抽在了她身上,麻木钻心地痛。
“母亲!”
孟玄诧异地望着御史夫人。
“母亲!”
孟家大郎孟锦赶忙地扶起御史夫人。
御史夫人手握住孟锦的胳膊,“锦儿,你帮弟弟好好劝劝父亲,好吗?”
孟锦应允点头,转身撩袍跪在父亲孟拙恩面前,替弟弟孟怀愈求情。
“父亲,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怀愈和项大小姐两情相悦,父亲何不作成人之美呢?父亲和母亲当年不也是不顾外祖和祖母的反对,宁愿从族谱除名依然坚持娶母亲过门,一片赤城之心打动祖母,终得偿所愿。”
“如今换了怀愈,父亲为何不能理解他们呢?”
御史大夫孟拙恩放下长鞭,泪花翻涌,忆起当年的发妻,惜她早去,留下一子自小没有母亲照顾。
不忍心孟锦长跪,他扶起孟锦,“你母亲她就是当年在雨夜里跪了一晚才落下的病根。”
但是他和发妻与孟玄和项云舒不同,孟拙恩不愿松口,但愿意告诉孟怀愈缘由:“即便我同意你娶项云舒,项侯爷也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你!”
“有本事,你就让项家答应嫁女儿。”
“但是!为父告诉你!孟项两家在储君人选的立场上保持对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