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无月无云,天幕漆黑,雪地踩过的脚印小巧玲珑。
陌何夕穿着墨袍戴上毡帽,背影瘦小像谁家的少年郎走丢在谢府,她爬上木木姐提早为她准备的梯子,翻过瓦墙,躲在一颗松后四处张望,确保没人才敢踱步到长廊边,卯着腰前行。
初尝“偷情”的刺激令她心脏狂跳。
“萍儿,明日大人就要出行,你马车备了吗?”
“早备好了。”
听见有丫鬟说话,陌何夕吓得躲到廊桥下,捂住嘴不敢出声。
两颗杏眼瞪得颇大,霎时脸红耳热,待脚步声远去身影隐匿黑夜中,陌何夕才敢探出头来。
眼下无人,她踮着小脚兔子似的飞奔过了长廊。
这条小道过了,再穿进月洞门就会见到木木姐了。
她刚趁没人就往过道钻,不料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拽到旁边灰墙。陌何夕吓得不敢说话,只捂住脸露出一双受惊的眼瞳慌乱转溜。
男人将陌何夕抵在墙边,高大的身躯把她整个罩住。陌何夕不敢抬头看,目光所及之处是男人起伏的胸膛,玄色缎袍料子昂贵,不像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料子,银丝绣的竹纹走线精巧,也不像一般的绣娘赶制。
能有此等装束之人,想必非粗鲁壮汉,若是与他几番周旋应该是能脱险的。
就在她心有盘算之际,两位小厮的说笑声从她面前不远处传来,直到声音越逼越进。
怕是来抓她的。
陌何夕双眼紧闭不敢睁开,心快要跳出来。
面前的男人死死挡着她,不让她有逃跑之机。
两位小厮预想中的走到了她旁边。
完了完了。
惊诧的是小厮的说笑声从陌何夕右耳穿过便再没有动静了,虚惊一场,她睁开眼大口喘出憋着的气,却发觉男人还在......
死就死吧!
陌何夕抬头看向男人的面孔。
“!”陌何夕的心情由惊慌转变为惊喜,“付大人!”
付决看到小厮走了忙退后几步,不料背脊撞弯了翠竹,踉跄地晃了下身子。他尴尬咳嗽,脸憋的通红,道:“陌姑娘来找表哥?”
陌何夕此时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言语,仅仅想着赶紧撇开与木木姐的关系,“不不不,昨日来谢府时看到东院门上的琉璃灯有些摇摇欲坠,今日风雪大,我想来看看琉璃灯有没有被摔碎,需不要添补购置。好请谢大人示下。”
“原来如此。”付决松快一笑,“陌姑娘莫不是怕灯坠下来砸伤了表哥?”
“琉璃灯贵重,陌何夕不敢疏忽。”
“陌姑娘想看琉璃灯大摇大摆走进门便是,为何要翻墙呢?还需鬼鬼祟祟的躲在廊桥下行走。”付决打量陌何夕的全身,毡帽将脸裹得只有巴掌大,男袍衬得骨骼精瘦,“又特意置换了身行头,扮成男儿郎模样。”
他都看见了!
天爷啊,该杀的怎么追问个没完!
陌何夕干笑两声,试图打马虎眼给糊弄过去:“付大人误会。倒不是特意换了身行头,实在是女儿家走夜路难免害怕巷子里忽然窜出个不要脸的流氓来。世道混乱,女子力弱,扮成男儿郎,我这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
陌何夕边说着边身子移着墙走,慢慢地脱离付决。
“是了。既然夜路危险,陌姑娘为何不白日里来呢?”
没完了是吧?
陌何夕扯出脸皮假笑应付,“白日要在书院教书,高塾师事多繁杂,我难有得闲时。”
付决不再有意逗弄,顺着陌何夕的谎言说下去,“陌姑娘辛苦,看过后不如早些回去安寝,明日禀谢卿不迟。另,回去需不需要我给你备辆马车?”
陌何夕摆摆手,“不劳烦付大人。”
说罢,赶紧溜走了。
过了月洞门是东院,陌何夕刚进门正瞧见萧芜出门,她招招手欢心地小跑到萧芜身边。
萧芜本出门接小小,哪知她提前来了,就牵着她的手进屋。
进了暖和的屋子里,陌何夕心弦才彻底松了下来,她瘫坐在贵妃椅上,抻手放在炭火炉子上烘烤。
“木木姐,我翻墙而过被付大人逮个正着,好在我机灵没被他怀疑。”她得意地翘起脚。
倒了杯热茶递给陌何夕,萧芜顺势坐她旁边,“小小最是聪慧了。”
二更天,烛影摇曳,橘黄的屋子里轻纱帐落下来,一对小姐妹同床共枕。
“姐姐,你如果没有到京城来该多好啊!我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起谈天说地,聊着闺中密话。”陌何夕睡在里侧,侧身抱着萧芜胳膊,笑得和蜜罐子似的,“去了鱼州可得记着给我写信。”
“小小放心。”萧芜帮陌何夕将被子掖严实,亦翻过身来,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竟是说笑着聊到了四更天。
清早,萧芜穿上陌何夕亲手做的羊毛靴子,挎上背囊出了谢府。
谢府外涌来了大理寺的一帮衙役,大家的脸上愁云密布依依不舍地跟萧芜告别,手里不是拿了胡饼就是棉衣,还有毡帽。
“你们这样我还怎么回家啊。”萧芜面上说着责怪的话,心里觉着被暖阳照耀,更是一点也舍不得走,矫情地哭了出来。
阿财虽是眼眶红了,还劝说萧芜:“阿琰别哭,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可我......”萧芜又不是男子汉,她是姑娘家,“就是想哭嘛!
阿财抱住萧芜,手掌拍拍她的背,“阿琰保重!”
萧芜没反抗任由他抱着,想不到落魄的她还能交上朋友。
谢修行透过半开的车窗侧脸看向一帮男人围着个姑娘,更有甚者还上手,岂有此理,他训斥:“腻腻歪歪,大理寺是闲下来了吗?”
闻声,阿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萧芜,将胡饼放萧芜手上转身就走,“胡饼是我阿娘亲手做的。”
剩下的衙役递不到萧芜手上将东西放在马车上,随意招呼了下就匆匆跑没影了。萧芜转身看向窗户里的人,嗔怪地怒了他一眼。
谢修行意识到如虎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微微将脸转正不去看她。
萧芜握着胡饼上马车,刚走到前面还没来得及踩上去,一红衣女子站在了她的面前,端庄行礼朝她笑笑。
“我是奉太子之命随谢大人一同去往天山的宫伎,郎君可否扶我上马?”
红衣姑娘面若桃花,仙姿翩翩,一颦一笑宛如天上的仙娥,她声音更是温柔好听如卧在轻绵的云山上。萧芜下意识的就放下迈上木阶的腿,侧身抬臂扶姑娘上了马车。
西域的美人果然名不虚传。萧芜进入车厢内还在感慨。
原本她的老位置是在谢修行旁边的软榻,现下有人占了她的位置,她只好移到旁边与付决并排坐。
红衣姑娘如春风一般的笑容看萧芜,萧芜哪里会有心思介意。
偏偏......
“某人失宠了。”
付决双手抱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好煞风景的。
萧芜看向他,亦不甘示弱学他抱臂,暗讽道:“是啊,付侍卫。大理寺的榻睡得可还舒服?舒不舒服的也都不用再睡下去了。”
付决气得脸色铁青,别过头去不看萧芜,知道她牙尖嘴利可还是被气到了。
红衣姑娘看着他们对话,打趣道:“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又来个乱点鸳鸯谱的。
“姑娘在宫里是闷坏了吧?见个男人就凑对。”说萧芜嘴利,付决自己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谢修行嫌弃地睨了眼红衣姑娘,“坐过去!男女授受不亲。”
如此被驳面子,红衣姑娘忍耐性子温柔一笑,看着萧芜说:“既然谢大人体贴,不如我和郎君换吧?”
萧芜傀儡似的被红衣姑娘温柔支配,与她调换了位置,她坐下时被谢修行拦住了。
“脏。”说罢,谢修行便用袖子拂去灰尘,弯唇而笑双眸浅含春水,“阿芜现在可以放心坐了。”
萧芜乖乖坐下,也不知是真脏还是故意恶心太子眼线。
红衣姑娘暗暗嘴角抽搐了一下。
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红衣姑娘,两位大人是没给好脸色。
“谢卿,德叔不驭马为何不跟着我们一起坐马车回鱼州?”萧芜疑惑发问。
“他喜欢骑马。”谢修行对师父回鱼州心切的了解,怕是昨夜已经启程,此时该是上船了。
船上有位老叟看到站在甲板上的紫袍道长仙风道骨,便上前询问:“老道长,您能帮我算一卦吗?”
德叔抚须而笑,“老乡求甚?不妨说来听听。”
老叟长叹,“我家儿子戴冠成亲,现四十有二了,妻妾六房,至今未有一男半女。我想问问老道长,我们家是不是要绝后了?”
德叔看了老叟的面相,发须银白,眼眶凹陷,瘦弱无肉,皮包骨的身躯佝偻着,一根枣木拐发黑泛光,他留了句话给老叟就离开甲板进了船舱去。
“不孝子便消子。”
到渡口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四人上了船,考虑到红衣姑娘是女子,谢修行单独给她置了一间房。
目的为了隔开她,以防止谈话的内容被她听去。
三人挤在一间舱内,烛火惺忪。
“太子派来的人是何用意想必心知肚明,需得时刻提防她的举动。”谢修行转眼看着萧芜,“阿芜去鱼州的路上亦得留意,等到了鱼州,我会先将她支开,防止暴露阿芜的行踪。”
“此外,我另给你定了间舱,你悄悄去,别被发现。”
等过了半刻钟,萧芜离开,出了舱却发现红衣姑娘似乎有意候着她。
“我知道你是女子。你叫萧芜。”红衣姑娘说话温柔,让人无法将她联想成坏人,萧芜目前做不到,即便她拆穿了她。
“太子殿下告诉你的吧?”
她笑笑没说话,半晌才开口:“我叫郡城蓉。”
“我们能聊聊吗?”
郡城蓉本来想把萧芜叫进自己的船舱,萧芜心有防备,所以二人到了萧芜的船舱,“蓉姑娘,我们未有交集,不知能聊些什么?”
“东宫宴。芜姑娘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