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独自站着的那个蓝发女人之前,华芜扭头对文楚蔓说:
“那就是你想要的心理咨询师,要不要跟她说话?”
文楚蔓循声望去,看见一个35岁左右的女人正静静站在桌前饮酒,一头及肩蓝发十分惹眼、又显得她鹤立鸡群。
察觉到文楚蔓的视线,她侧身友好地朝文楚蔓露出一个微笑。
“心理咨询师?”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吧。
“青松心理的创始人,杨未青。”华芜告诉她,“为了这个软件,特意考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现在势头正劲。”
文楚蔓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华芜补充道:
“她们拿到了文越的投资。”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文楚蔓生生咽下。此时此景听见自家公司的名字真是无巧不成书,好像什么人恶作剧般将文楚蔓的心脏紧紧一攥,她差点嘴皮子打哆嗦。
文楚蔓淡定道:“啊,这个我听过,难怪说势头正劲。”
她表现得很自然,和华芜一起走向早早举杯迎接她们的杨未青,双方打了招呼。
就像文楚蔓最初的感受一样,杨未青是很有个性的女人。她对《瞩目计划》很感兴趣,合作意愿高涨。
“现在的年轻人心事儿都不少,线上心理咨询更是以年轻人为主,和你们的观众群体很契合。”
文楚蔓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杨未青也很配合,“小姑娘,难不成你就有心事儿?”
她有一些,不过是关于华芜,当然不能现在讲出来。
文楚蔓极具智慧地说:
“我有一个朋友,被公司压迫得很严重,经常心情不好、吃不下饭,跳舞的时候还容易摔跤。”
“你说的这个公司,不会就是ZQ吧?”
杨未青爽朗地笑起来,华芜也跟着掩起唇笑,笑得文楚蔓面红耳赤,澄清道:“真的是我朋友,不是我。”
她正色:“如果能够合作,派遣专业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入驻节目组,可以出镜彰显专业性。”
“你的想法很不错,正和我的相契合。”杨未青想拍她的肩,可文楚蔓肩上没什么布料,于是又转而拍她的背,“不过这个事儿我们俩还做不了主,得听你们华总的决断才行。”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华芜,华芜低头浅浅抿了一口酒,今晚总算是沾到些酒液:
“我也觉得很不错。”
“好啊!”
杨未青点头幅度大到蓝发在脑后甩,高兴地对华芜说,“咱们也算是同事了,说不定以后都要给文越办事。”
华芜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文楚蔓不明白杨未青的意思,“文越”二字再一次出现又在她心头敲响一声,可据她所知文越和ZQ没有任何关系。
她心中隐隐出现一个猜想,还没来得及具象化,就被杨未青的声音打断:“至于你那个吃不下饭的朋友呢,如果已经到了吃不下饭的程度,还是劝她去看看医生吧。”
“谢谢您的建议。”文楚蔓心知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但还是主动举杯邀请杨未青共饮,“我替我们华总喝,我喝两杯。”
“哟。”
杨未青瞧瞧文楚蔓,又瞧瞧她身旁默认的华芜,又笑起来,“不用,我不为难你。”
最终文楚蔓只喝了一杯就成功过关,实际上随便她喝不喝,杨未青都没打算劝她。
文楚蔓脑袋只晕了一下就成功止住,只不过胆子好像变大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自觉靠得离华芜更近,皮肤几乎要贴在华芜的袖子上。
远离人群后,文楚蔓竟然问她:
“华总,你要跳槽去文越啊。”
没有说敬语。
华芜镇定地望向文楚蔓,发现她眼神清明依旧,只不过始终黏着她不放的目光似乎稍显冒犯。
她试着动了一下胳膊,文楚蔓马上就紧跟着贴上来,还难掩不满:“对不起华总,我不该问的。”
明明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却是委屈的,好像谁惹了她似的。
肢体之间亲密触碰的陌生感觉在华芜心中激起一阵波纹,她猜测衣服下的皮肤也许已经泛起鸡皮疙瘩。
偏偏旁边贴着她的人,似乎甩也甩不掉的样子。
周围人多,华芜也不好直接训斥她离远点。
“没有。”她只好忍耐着、尽可能往旁边躲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文楚蔓放下心来,同时竟莫名遗憾。
她看向华芜,不知是不是宴会厅里灯光太过耀眼,华芜也变得越加光彩夺目起来。像是她成人礼时、文知荟送给她的钻石,其中最大最闪亮的那一颗,甚至都难以企及。
她没有醉,可是酒精摄入多少会让她兴奋。她不知道是该把华芜放在项链上、还是戒指,亦或者原封不动地收藏起来。
成人礼时送钻石是有寓意的,期盼着长大成人的孩子,心中最为珍贵的那一抹纯真、可以像最坚固的珍宝那样长久留存。可现在这样幸福的时光呢?身旁闪着光晕的人没有理由留在她身边,不出今晚,她们就会分开。
过分繁华的场景,总会在有些人心里引起类似“落寞”的反差情绪。
文楚蔓的心情在一点点变质,她还摸不透这样初来乍到的情感体验,只觉得自己在变得伤心。
“可是上次我们偷听她们讲话的时候,明明就听到……”
华芜察觉到她的忽然难过,不管是从哪里表现出来,都察觉到了。
她来不及疑惑就感到一阵焦躁,因为那样的情绪直朝着自己而来,其中清晰的目的性让华芜安全感缺失。
她立刻打断文楚蔓:“我当时已经说过了。”
“……”
文楚蔓没再紧贴她,现在她是真的落寞起来。
她仍然尽心尽力帮华芜挡酒,游走于不同的人之间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无论谁都会喜欢带着这样一个健谈、得体的女孩在身边作为装饰。
今晚招商会进行得很顺利,先前摇摆不定的几个品牌、和对《瞩目计划》产生兴趣而新加入的品牌,保守能让华芜再拿下十位数的赞助商。
《瞩目计划》开播的热度就是今晚ZQ所有人最大的底气,有紧跟时事的人甚至能在华芜开口介绍前就认出文楚蔓,正是初舞台时和甄依然搭档表演的女孩。
ZQ自前年以来低迷的局面,会否就此终结,所有人都看着华芜的荣光、琢磨她还会不会从ZQ离开。
当然这些话不会对华芜本人讲,再多戏谑只会落在她身边带着的那个新人头上,打趣她:
“喝这么多,真的不会醉?”
“不会。”文楚蔓慢悠悠伸出一根指头,“这是一。”
再伸出一个:“这是二。”
看向对方:“您是王总。”
看看华芜:“这是华总。”
和华芜对视上的一刹那,文楚蔓又开始难过起来。
对面可恶的老男人发出一阵笑,笑得文楚蔓牙痒痒,表面也只能笑得礼貌,尽职尽责做个没有脾气的花瓶。
算了,起码她今天替华芜喝了不少酒不是吗,总好过让华芜难办。
酒会没有结束得太晚,结束时华芜和文楚蔓几乎送别了所有人,最后才一起从门口离开。
文楚蔓体会到什么才真正叫做应酬,哪怕在酒精作用下身体并无疲累,心里也是窝囊的。起码她是这样。
要不是杨未青早早就走了,还真想再跟她聊聊啊。
自被华芜打断开始,文楚蔓没有再冒犯地贴在华芜身边。所以华芜想和她说话还得喊她回头:
“文楚蔓。”
文楚蔓转过身:“嗯?”
“今晚谢谢你。”华芜态度软和不少,比平时还要软,“你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真的没有醉?”
叮咚一声,两人走进电梯,又是狭窄的空间。
现在文楚蔓还热着,但没心情再胡思乱想。
“……应该是醉了。”
文楚蔓颇有些自暴自弃,正好用这个由头遮盖去刚才的尴尬,“所以才会说胡话的,对不起华总,您别生我的气。”
耳边似乎是华芜轻叹一声,向她缓步走来:“我确实没有跳槽去文越的打算,这是实话。”
她们没贴在一起,不过也差不多了。
宾客们大多驱车回到自己的住处,少数专程从外地赶来的,ZQ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就在楼上。华芜和文楚蔓也不例外。下榻很方便。
不出意外的话,文楚蔓猜测,房间还是挨在一起的。
因为这样最方便。
华芜没听到她说话,就自己继续说下去:“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有点惊讶。你平时虽然活泼,也不会口无遮拦,所以才惊讶。”
问上司的职业规划,不能更算口无遮拦。
电梯内屏幕上的数字在不断跳动,文楚蔓自己都笑:“怎么会,我明明平时也口无遮拦的。”
“……”好像也是。
在节目里倒是挺稳重的样子,华芜有看摄制组的工作成果。可私下她和文楚蔓接触算多,文楚蔓有时当真语出惊人。
华芜此时要安抚下属情绪,只好说好话:“你还年轻,有时候冒失也很正常,只要记住就好。”
你、还、年、轻。
这四个字文楚蔓本来爱听,这个时候听华芜说出来,却好像突兀射出来的一支箭矢,扎得文楚蔓表现出应激反应。
与之类似还有“你24岁了吧?”,文楚蔓一直记在心里,此时随着积攒已久的情绪一起迸发。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对,现在反而是华芜在安慰她?
因为她年轻吗?
文楚蔓觉得自己和华芜离得很远,她知道自己矫情。
这么矫揉造作的感受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假如文楚蔓没隐瞒自己是文知荟的女儿,那她面对华芜的时候还会不会有这种感觉?应该也会,因为华芜比她成熟太多太多,这是事实。
她自己也知道的。
“华总,明明您也才29岁而已,不过比我大五岁,我没比您年轻多少。”
电梯到了。
两人沉默着走出电梯门,华芜犹豫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说这句话。
好像没什么必要,可语言这种东西,难道必须每句都必要?
她们的房间确实靠在一起,不过一墙之隔。
文楚蔓率先准备开门时,华芜做出了决定。
她说:“文楚蔓。”
“什么?”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华芜也有些尴尬,“其实我28岁。”
眼见文楚蔓嘴角开始抽动,华芜干笑,“也不能算错,下个月我就29岁了。”
那她们,生日还挺近的。
文楚蔓被自己气得笑了出来,一时间心头像被人浇了捧热油,看向华芜也是滚烫的。
“下下个月我也25岁了,挺好的。”文楚蔓破罐子破摔,“既然我们年龄这么相仿,我可以对您口无遮拦一句吗?就一句。”
华芜看见她的眼睛了,那里好像有两团小小的火苗。
她顿时预感不妙,也许她不该多嘴这一句来调节氛围,明明有些东西她一早已经看出来了。
焦躁的来源、比理智更先察觉到的潜意识。
但是华芜还来不及拒绝、或者在一秒钟内开门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文楚蔓那句“口无遮拦”的话已经闯进她耳朵。
华芜怔怔地想,这下不用调节气氛了,她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好调节的了。
“我可以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