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屏第二天是被屋外呼啸的风声吵醒的。
他起身关了空调,将窗户打开,一阵湿润而清凉的风吹拂进来,窗外的芭蕉叶剧烈地摇曳,敲打着玻璃窗。
看来即将有一场大雨降临。
连楼下平日里喧闹的鸡鸣声都消失了,唯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声异常清晰。
陆意屏去冲了个凉水澡,换好衣服后看了下时间,发现才早上六点。
自从沈君尧来后,陆意屏便再也没有睡过懒觉,而且现在还要帮忙摆摊,更不能赖床了。
他躺回床上,又小憩了一会儿,到了七点便叫醒林道顺和沈君尧。
他们需要先回林道顺家拿上摆摊的装备,然后到小学门口抢占位置。
今天他爸爸难得早起,陆意屏下楼时,看到爸爸和妈妈正在一楼餐厅吃早饭。
陆意屏打了声招呼。
他爸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喝豆浆。
“我和阿爸今天去崖市喝喜酒,阿侬好好在家。”他妈妈说。
陆意屏打开鞋柜的手停了下来,看向他们说:“我送你们过去吧。”
“不用你,你能做什么?没车没房没老婆。我们坐动车去。”他妈妈嫌弃道,“跟阿冰多联系,我们就安心了。”
陆意屏没接她的话,蹲下来问林道顺:“饿不饿?鸡蛋,吃不吃?”
“问他做什么?!”没等林道顺回应,他妈妈突然激动道,“一个波哑,口水流流,不要叫他过来!”【注:波哑=哑巴】
“我也没想让他跟你一起吃!”陆意屏说完,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又开口说,“哥哥带你们出去吃。”
“你早点送他走啊!看到他我就不舒服!”他妈妈又喊。
“能不能讲点道理。”陆意屏刚从鞋柜里拿出球鞋,往地上一丢,“他碍着你什么了?”
他妈妈也不直接跟他呛,拐着弯说:“上屋大伯的儿子,只读了大专,人家在崖市干快递,都有房有车了,现在老婆肚子都好大了!”
这个大伯并非陆意屏的亲大伯,他与陆爸爸有同一个曾祖父,算是远房亲戚。
“他请我和阿爸去吃喜酒,还要带我们去热带植物园玩。包吃包住玩三天。”
“我没带你们去过吗?”陆意屏问,“没结婚就搞大人家肚子很光荣吗?”
“重点是玩吗?重点是结婚!人家有孩子不光荣,那你没孩子很好看吗?”他妈妈越说越气,“你读名牌大学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读个中专的!”
行吧。
他就不该多嘴。
“走。”陆意屏换好鞋,拉上林道顺,朝沈君尧撇头。
“你又要出去?”他妈妈站了起来,椅子划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莫名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家有姐姐吗?”但又马上坐了回去,嫌弃道,“算了!搞不好也有遗传病。”
“差不多得了!”陆意屏忍不住吼了一声。
沈君尧握住他的手臂,学着阿林嫂安慰林道顺的样子,上下搓了搓。
他妈妈继续念叨:“自己的事儿不操心,天天操心别人家。”
“随他去吧。”他爸爸沉声道,“就这样了。”
又是这句话。
就这样了。
当年高考出分时,他爸爸听错了他的分数,以为他连一本线都没过,当时爸爸说的就是这句话。
“就这样了,智商就这么高。”
后来得知是自己听错了,他爸爸既没有一句抱歉的话,也没有任何夸奖和表扬。
陆意屏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身后的大厅笼罩在一片昏暗中,眼前的天空也是乌云密布。
此时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听起来就像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虽然收入肯定比不上他之前在申城,但是……
“我就算摆地摊,也会比其他人赚得多。”
陆意屏落下这么一句话,便抬腿跨出了大门。
小电驴载着三个人行驶在小路上,乌压压的云像白棉布包着一团团黑石头,沉沉地压下来。
他们到了林道顺家,收拾好东西,站在廊下往外看。
“先等等吧,天气预报说会有暴雨。”
陆意屏刚说完,“黑石头”轰隆一声,全数砸了下来。
“哇~”
“啊~”
沈君尧和林道顺望着院子里如豆般大的雨滴,同时发出惊叹声。
雨珠猛烈地砸在水泥地板上,毫无缓冲,溅起一个个碗大的水花。
雨珠连成串儿从屋檐流下来,林道顺伸手去接,细碎的水珠洒在他的身上、脸上以及头发上。
他眯起眼睛看向沈君尧,露出那颗豁了口的大门牙。
沈君尧模仿着他的样子,伸出手,“嘻~”地一声,也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
陆意屏查看完几个天气预报APP后,抬头便看见这一大一小正在玩着雨水,用门牙交流。
傻乎乎的。
陆意屏忍不住拿起手机偷拍了一张。
“这雨要到下午才能停,白天是摆不成摊了,我们晚上去广场那边卖。”陆意屏笑道。
他走到沈君尧身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舒服!
随即脸上感到一丝凉意。
陆意屏睁开眼睛,看到罪魁祸首的手指像猫爪开花一样,一开一合地朝他洒水,林道顺在一旁笑着。
“幼稚鬼!”陆意屏也不甘示弱,双手捧起一小洼水,朝沈君尧发起攻击。
沈君尧迅速双手握住他的手,强迫他将手合上。
“松开啊!”陆意屏喊,“敢做就要敢当。”
“宝贝我错了!”沈君尧笑道,“老公饶命!”
陆意屏下意识地看向林道顺,小聋子听不见,还在一旁乐呵呵地观战。
沈君尧紧紧抓着他的手,拉向自己,作势就要往他脸上亲!
“小孩看着呢!”陆意屏立即大喊,“他听不见但能看见好吗!别动不动发情!”
陆意屏拼命往后躲,沈君尧一个劲儿地往前凑。
雨势越来越大,风像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把雨水推了进来,淋湿了沈君尧半个手臂。
沈君尧笑得愈发开心,松开陆意屏,拿起走廊上的扫帚,冲进雨中,耍起武术来。
“诶!”陆意屏无奈地喊道,“又发什么神经呢?”
林道顺也跟着跑了出去,双脚起跳,溅起地面上的水花。
“要淋湿了!会感冒的!”陆意屏站在屋檐下大喊,“快回来!”
“淋湿了擦干就好!”沈君尧回应道。
陆意屏一愣。
是啊,擦干了就好啦。
他以前,也是很喜欢淋雨的。
五月份的南岛总是上午晴空万里,下午就倾盆大雨,雨势大到雨珠能穿透雨伞。
陆意屏上高中那会儿,还没有手机,每天下午下了课,他干脆不打伞,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两手空空,淋着雨,从教室慢悠悠地走回宿舍,仿佛要用雨水把学了一天的大脑好好冲刷一下。
为什么十几岁的他可以毫无顾忌,到了二十几三十岁时,却如此畏首畏尾?
沈君尧和林道顺的笑声十分响亮,甚至盖过了雨点儿砸在地面和房顶上的声音。
陆意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也笑了起来。他抓起挂在窗台上的一把大红伞,冲进雨中,模仿着老电影里男主角的样子,踢着腿,跳着舞。
三个人,各玩各的。
沈君尧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嘴里喊着“嚯嚯嚯”。
林道顺则像青蛙一样,在雨中“吧嗒吧嗒”地跳着。
陆意屏则握着伞柄,在雨中“哒哒哒”地乱舞。
“我教你们唱歌!”陆意屏大声喊道。
“I'm singin'in the rain!”
“just singin'in the rain!”
“I'm happy again!”
沈君尧模仿着他的发音哼哼:“哎安……”
“I am singin'and dancin'in the rain!”陆意屏重复着大声唱道。
沈君尧鹦鹉学舌:“哎安兴应……”
陆意屏看着他:“I'm dancin'and singin'in the rain!”
沈君尧这下自信了:“哎安兴硬嗯当兴硬特铃~”
“哈哈哈!对!”陆意屏又踢起脚来,“I'm dancin'and singin'in the rain!”
沈君尧跟着跳:“硬得铃~硬得铃~”
林道顺跳到一旁的石桌石椅上,从上面蹦下来,嘴里喊着:“唔!唔!”
雨水滴落在他们的身上,笑容在他们的眼睛里荡漾开来。
一朵朵水花飞溅到半空中。
大榕树跟着舞动着枝叶。
随着乌云的散去,一道日光透了下来,天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彩虹,雨珠在日光的照耀下,变成了一串串晶亮夺目的珠帘。
沈君尧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那道彩虹点亮了一般。
陆意屏看得出神,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彩色泡泡,让他担心它随时会破掉。
他不自觉地走到沈君尧跟前,伸手轻轻抹去了他脸上的水珠。
沈君尧配合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信赖的神情。
“你开心吗沈君尧?”陆意屏又在他头上胡乱摸了一把。
“嗯!”沈君尧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陆意屏笑道。
好什么呢?
谁好了呢?
陆意屏并不清楚,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开心,真好。
沈君尧侧过脸,在他的手心里亲了一口,陆意屏没有躲开。
三个人玩了半天,才猛然想起今天还没吃早饭,而且已经快接近中午饭点了。
“先回家换衣服吧,我爸妈应该已经出门了。”
陆意屏帮林道顺换好衣服,又帮他把头发吹干,然后把收拾好的东西一起带回了自己家。
换好衣服后,陆意屏用他那为数不多的厨艺煮上了一锅姜汤。
“喝了这个再出去吃饭,别感冒了。”陆意屏说,“两位祖宗,一会儿想吃什么呀?”
林道顺正用手指在墙上写写画画,练习着空气书法。
沈君尧也没有回答,正出神地看着锅里“咕咕”作响的水。
“那你帮忙看着火啊,我去洗衣服。”陆意屏叮嘱沈君尧,“两分钟后往左边拧这个旋钮,像这样,把火关小,然后盖上盖子。”
“好。”沈君尧答应着,视线并没有离开眼前的火。
陆意屏上了二楼,把衣服放到水盆里简单搓了搓,然后放进洗衣机里等待甩干。
他站在洗衣机旁监视了一会儿,实在不放心楼下的沈君尧,于是又折了回去。
走到厨房一看,沈君尧正撅着屁股,一脸专注地和一锅水泡较劲。
刚刚嘱咐他把火关小,他却没关,只是盯着水泡把锅盖顶起来。
沈君尧拿起锅盖,似乎在等待什么时机……
好,就是现在!
盖上!
“抓住你们了。”沈君尧兴奋地喊了一声。
但下一秒,水泡又把锅盖顶了起来。
“小子力气还挺大!”
沈君尧瞪着锅。
陆意屏瞪着他。
完了,孩子是不是傻了?
但如果他现在跟沈君尧科普“这是水泡哦,水超过100度沸腾时就会产生水泡”,好像也挺傻的。
“把火关小就好啦。”陆意屏走过去,转动煤气灶旋钮,把火关小了。
“这个不要摸啊,很烫。”陆意屏忍不住提醒道。
沈君尧平时对他说些骚话时,他还能把持住,但此刻看沈君尧一脸认真地看着小火苗的纯真模样,陆意屏竟然心跳加速,有一股想把对方揉进怀里、呼噜毛的冲动。
“今天不出去吃了,咱们自己做吧!”陆意屏宣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