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无端起了风,殿门“砰”的一声合上。
“哥哥……”凉少荇捏着帕子吸了吸鼻子,疑惑看向外间,“刚才有人来过么?”
凉本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湘帘那头空无一人:“好像没有。”
“奥,该是我看花了眼,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人。”她收回视线这才留意到眼下情形有些难为情,自己整个人紧紧趴在哥哥怀里,因着行动无状发髻都乱了。她别开头羞赧一笑,“让哥哥见笑了。”
说着就要起身,凉本桀的胳膊纹丝未动,对上她探询的目光有些躲闪,耳垂浮上来一抹不明显的红:“幼时嫽嫽伤心难过总会趴在哥哥怀里哭,哥哥都习惯了。你若还难过,再靠一会儿也无妨。”
凉少荇像个孩子般破涕为笑:“哥哥好傻,你回来嫽嫽自然就不难过了。”
凉本桀:“那你刚才……”
“刚才那是喜极而泣。”她坐直了身子,捏着软帕擦了擦眼角,低声喃喃,“有哥哥在身边真好。”
凉本桀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里空落落的。
“哥哥。”喊一声不应,她又接连喊了好几声,“哥哥?哥哥?”
“啊?”凉本桀倏然回神,“怎么了嫽嫽?”
“没什么,哥哥是累了么?怎么心不在焉的?”凉少荇起身倒了杯茶过来,“哥哥喝茶。”
接过茶,他强行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当时先帝欲娶你为后为兄一口回绝,不曾想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出此下策,找由头支开我强娶了你。”他叹了口气,十分自责,“如今你又阴差阳错成了太后,大好年华蹉跎宫中,你让为兄于心何忍啊?”
“哥哥。”凉少荇不忍兄长自责,刻意找由头开解,“其实我在宫中过得挺好的,每日里闲散度日还享受着太后的尊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你是女子,花样年华却要白白葬送,我……”凉本桀似是真的急了,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嫽嫽,为兄会寻机探探新帝口风再做安排。”
提起寥深凉少荇心里就发怵,自然也不想兄长为她涉险:“哥哥,我都说了我不介意。爹娘早就去了,如今这世间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只要哥哥安好嫽嫽就别无他求了。”
“可是……”
“哥哥答应嫽嫽不会因为此事去找皇上。”凉少荇是真担心兄长惹怒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再度遭殃,“哥哥答应嫽嫽。”
凉本桀望着她心绪繁杂,良久,终是点头:“哥哥答应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翠笙打着帘子走了进来:“娘娘,皇上那头来人了。”
“为了何事?”
“来传话的小黄门只说皇上宣将军去御书房,其余一概未说。”翠笙稍作思量补了句,“奴婢多一句嘴,皇上心思难测,将军一切小心。”
罗汉床上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凉少荇不安抓住兄长的衣角再次叮嘱:“哥哥,万事谨慎,切莫和皇上起冲突。”
凉本桀对新帝的心性略有耳闻,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嫽嫽放心。”
哥哥走后,凉少荇免不得忧心:“哥哥不是才下早朝么?这才多大点儿的功夫皇上又要找人 ,翠笙,你说他会不会为难哥哥?”
“娘娘。”翠笙脸色不大好看,“有件事刚才当着将军的面儿奴婢不便开口,主要是担心将军误会。”
“什么事?”
“娘娘。”翠笙斟酌再三,面色实在算不上放松,“方才圣驾来过。”
“什么?”凉少荇有些茫然,“他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再说,哀家也没看见他人啊?”
“皇上不许人通传,悄默声儿来的。”翠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气儿,“就是您和将军哭诉那阵子来的。”
“他既然来了,怎么没见人又悄悄走了?”凉少荇实在摸不透这人的心思,“难不成他堂堂帝王有偷听人墙角的怪癖?”
“娘娘。”翠笙心里也没怎么有底,“皇上来的时候嘴角勾着笑,走的时候眼角积着怒,依奴婢看,皇上是恼了。”
“恼?就因为哀家和哥哥哭诉?哀家也没说他坏话啊?不过就是将近些时候的境遇说道一番,他怎的这般小气?”
“娘娘和将军方才一处可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
“也没什么特别的,哀家见了哥哥心里开心,想起近日种种有有些伤怀,就抱着哥哥哭了一会儿。”
“奴婢晓得了。”翠笙无奈叹了口气,“怕是这错处就出在这儿了。”
凉少荇愣了下,稍一琢磨又有些自责:“都怪哀家忘了在人前保持太后的威仪,可那是哥哥啊,哀家多日未见哥哥又突逢巨变心里害怕委屈这才失了礼数,往后哀家该当更加留心才是。”
对此“错处”一无所知的凉本桀此刻正在御书房外候着。
外头日头正盛,又没什么风,只站了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凉本桀看了眼正前方紧闭的房门,暗自揣测皇上的意思。
来时路上小黄门步子匆忙想来差他前来的管事或是圣上给了加急的暗示,可到了之后又迟迟不宣他面圣,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思量间御书房的门开了,岁荣吊着眼梢慢腾腾挪了出来,拖着声调阴阳怪气的:“大将军,请吧。”
凉本桀不动声色皱了下眉,道了声“有劳”跟着走了进去。
帝王端坐御椅,见人进来不紧不慢起身踱到他身侧:“大将军剿匪劳苦,此次剿匪可有受伤?”
“都是小伤,多谢皇上记挂。”凉本桀恭敬作礼,“为国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本分。”寥深不置可否勾了下嘴角,眼底浮上来一层叫人看不透的笑意,“虽是本分,却不见得是心甘情愿吧?”
“臣不敢。”皇上话里有话,他也不是傻子自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臣一介武夫,行为粗莽,若是有什么言语行径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见谅。”
寥深没接话,漆黑的深眸里冷意陡生。
御书房里落地闻针,静得有几分诡异。
凉本桀保持着微微垂头的姿势等着帝王发话。
好半晌,皇上低笑一声:“武将素日里行事的确不如文臣妥帖,大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
“臣惶恐,不知微臣何处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明示。”
“将军没有冲撞朕,是冒犯了旁人。”
凉本桀不解抬头:“还请……皇上明示。”
寥深挑了下眉,似乎“皇上明示”四个字正中他下怀:“将军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男女大防这一点想必就不用朕过多解释了吧?”
“皇上所言极是。”
“嗯。”寥深缓缓点头,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你们是兄妹但毕竟两人均已成年,言行举止理应避嫌不能太过随心。将军来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回凉本桀总算是听明白了:“皇上说的是臣和舍妹?”
“将军慎言。”寥深淡漠的眼神扫过来,不带半分热乎气儿,“不是舍妹,是太后。”
“皇上恕罪,是臣口误了。”他抬头,坦荡同皇上对视,“不过臣和太后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望皇上明察。”
“没有?”寥深沉声冷笑,“那床榻之上搂搂抱抱难道是假的?”
“这……”凉本桀心中打鼓,之前慈宁宫中嫽嫽抱着他痛哭的事皇上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慈宁宫中有皇帝的眼线?
本来垂眸敛目的岁荣眼皮一提来了精神,心说怪不得皇上方才去慈宁宫时高高兴兴地去怒气冲冲地回,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寥深:“太后身份何等尊贵?如此不守规矩随意触碰是为大不敬。”
岁荣险些没笑出声来,皇上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不过朕向来赏罚分明,自然不会因此忽略你为国征战的功绩,故允你在慈宁宫待到用完午膳。”
“皇上,原先说好的不是一整日么?”他太久没见嫽嫽了,不想走得这般匆忙。
“大将军怎么还不明白?”岁荣觑着皇帝神色为君分忧,“皇上不都说了要赏罚分明么?您私下冒犯了太后已是大忌,好在您有功勋在身这才功过相抵只去掉了和太后叙旧的半日光景,您不谢主隆恩怎么还质问起皇上来了,这要传出去可又是一桩过错了。”
凉本桀抿着唇不吭声,挣扎片刻终是无奈妥协:“臣谢主隆恩。”
“想来太后还在等将军闲话家常,将军这就回吧。”
凉本桀道了句“臣遵旨”就要往外退,不等他出御书房外头通传的小黄门已经来到了门外:“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寥深阴不见底的瞳仁里亮起一抹光。
小黄门继续道:“太后娘娘想问将军何时回慈宁宫?”
浮着的零星光芒即刻被压死在眼眶中:“朕和将军还有要事商量,今日怕是不能跟太后一起用午膳了。”
小黄门应了句“是”走开了。
凉本桀后退的步子僵在了原地。
岁荣偷偷瞅了眼今上,心说,这堂堂一朝天子怎么还睁着眼说瞎话出尔反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