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两侧分别坐着政部和军部的人,如楚河界限般分明。
两边人马你来我往的阴阳着,将现民间的闹剧归结在对方处理不当上。都知道今天的会议是来问责的,但轻重总是有区别的。
皮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响起,仅凭声音众人便判断出来人,政部皆噤声整理自己的仪表,军部则不屑一顾,冷哼一声。
一本文件被仍在了桌上,会议席上原本坐着的政部众人立马起身,军部的人虽然也紧跟着起身,但身上总带着一股痞子味,显得不正经。他们转身面向主位,微低着头,将右手放于心脏处,高声问好。“大总统午安。”
“午安?安个屁。”少有的爆粗口,更加让众人清楚,大总统夏世超今日心情不美。
夏世超扫了眼众人,“你们一一个的怎么回事?那些个文章和请愿书都闹得这么大了,现在才递到我面前来,你让百姓怎么看我这个总统。骂我就算了,连我爹妈祖宗都没落下,就差给我送进棺材里去了。”
见没人吱声,他突然声音哽咽,两行清泪下来,“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大总统,我等惶恐啊。”政部众人面朝夏世超的头埋得更低了。军部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坐下,玩手指的玩手指,玩帽子的玩帽子,就是不看夏世超。唯有一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世超表演。
跟在夏世超身旁的秘书长谭傢益适时的低声轻咳,提醒着:总统,演过了。
夏世超也觉得自己有点演过了,神情有些不自然,余光瞧见谢征低垂着眼眸,手指间转着打火机,毫不关心他们的对话,应是没瞧见。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继续说道:“先坐吧,现在不是怪你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消除民怨。”
“把苏光唯那堆人都抓了,就他们带头闹事,一群惹事精。”军部曾旭,此人尚武,认定一切都可以用武力摆平。
他明面听令南海军政府军阀总长任智权的号令,暗地里则是前任大总统留给夏世超的底牌。
此事知者甚少,唯有秘书长谭傢益、顾问张贤飞知晓。
话一出,政部的人纷纷嗤笑。
曾旭不懂自己言语哪点令人发笑,瞧着他们眼底的嘲讽,只觉失了面子,猛拍桌子起身怒道:“你们有本事,怎么还搞成现在这局面,若是我管北平,早让他们坟头草三米高了,还能让他们掀起风浪?一群废物。要我说,得问责国外的那群人,泄露消息,拖延时间,违抗命令,随便一条单拎出来在老子的部队里,都得枪毙。”
军部听见他这越线话,垂着眼也不搭腔,只等着看好戏。
夏世超听到这些冒犯的话,冷着脸严厉地批评道:“好了,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紧接着示意政部这边开口。
“民众的诉求其实很简单,要求政府拒绝承认和会划分华国主权内容条例,拒绝和会签字。并且,要求归还东山省主权。”说着,向传山拿出华海、津门、苏省等地的请愿书。
接着,他从胸前取下钢笔,在苏省的请愿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是苏省金陵人,也是华国人。
待最后一笔落下,向传山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大总统,实则意在提醒军部的人,“签了字,咱就是华国的千古罪人啊。”
“任总长的意思就是签!”谢征取下帽子,细细的抖拭上面的灰,“行了,话我带到了。”说完起身,扫了眼桌上的请愿书,嘟嚷着晦气。
“坐下!任总长的人就这么没规矩吗?”夏世超呵斥住了即将离开的谢征,见他坐下后,才移开视线,询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没人说话,他怒气也上来了,“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吧?一个个哑巴了吗?”
付显洁取出笔正要往请愿书上签字,被夏世超出声拦住了,“写什么写,没长嘴啊?”
“抱歉,大总统,我...”付显洁的声音沙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话还没说完,夏世超先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行了,听出来了,你嗓子哑了,跟鸭子叫似的。”
军部向来看他不顺眼的几位,直接笑出声。
李良才戏谑的吹了声口哨,“哟,你怕不是也跟着去苏光唯几人闹事了吧。我可听说,你们中有人跟他们那伙人走得蛮近的。”
“你!”一个着急,拉扯的嗓子疼,付显洁愤恨的看着李良才。随即在向传山的眼神示意下,注意到了大总统的眼神。他心当下一凉,知道今日这场仗败了。
“好了,我是相信显洁的,他速来不爱交友,是不会与那帮闹民搅在一起的。只是任总长的思虑也对,国力衰微,自是应当割权让地换取时间调养生息。”
话听着讽刺,谢征盯着夏世超憨厚老实的模样,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他笑了,一脸痞气地说:“行,讨论完了,就打电话让他们签字吧。”说完,毫不顾忌的掏出香烟,点燃。
夏世超这下是真的没忍住黑了脸,但想到谢征背后的人,手下的兵,还是尽力收起表情,一脸为难地朝谢征笑了笑,解释着:“谢将军,这电话还是让任总长打吧。我昨天骂了黄国逸办事不力,这置气呢,不肯接电话。”
“大总统可真会说笑。”谢征给这无赖的嘴脸气笑了,那似笑非笑的眸子瞬间冷冽,但唇角还带着笑意,盯着夏世超,一字一句的往外说道:“那就劳烦您派人联系外交团,我会让人盯着打,直到打通为止。”说完,无视夏世超脸色,抬手示意军部众人离开。
等人走远,夏世超气得想丢东西,左右看看也没东西可丢,一时气馁得捂住额头,哎哟哟叫唤着:“谢征那狗崽子真护主!咬人真疼,该死的任智权,他想让我当罪人啊!”
“外交部来电说他们还能坚持,但请国内速速声援。”谭傢益汇报着早晨的电话内容,安抚着夏世超。可众人心知肚明,代表团的撑不了多久。
“任狗亲倭,若倭国一国独大,必将支持他武力征服全国,恃威专权!”夏世超放下手,看着身旁的众人,泪潸潸道,“诸公救我!”这一次哭又有几分演,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封石荣的急电传回。
张贤飞接过文件,打开扫看内容,不由大惊失色。他飞速的说着电报内容,“石荣电报,去年九月北平政府与倭国订下的密约,任智权为获得日本贷款,已将东山的权益拱手让出。”
众人一听,皆脸色难看,夏世超脚一软,跌坐在位置上。“完了,这下完了啊。”那时他还未成为总统,对此毫不知情,若不是前总统力压任智权,推举他上位,他一介文人哪能坐上大总统的位置。可惜上位后,空有名头,无实权。要不是有谭傢益、张贤飞等人支持,组建内阁,他哪有大总统的派头。
“没完,没完。”张贤飞给夏世超顺着气,一边说道:“石荣还在海外奔走,外交部也没放弃,我们还有民众的舆论支持。”
夏世超紧握张贤飞的手,原本有些是去血色的脸涨得通红着,他激动地说:“对!对,咱们还没输。等谢征他们一走,咱们就把消息透露出去。”
谢征如他所言,紧盯国内电话,事一日未办成,一日不谈离开北平。
哪怕北平街上春意展露,总统府乃至整个北平的氛围仍如寒冬,颇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谢征的部下天天搁外面操练,全然不把北平政府放在眼里。”李平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忧思尽显,他同向传山于前些日子在好友宴会上结识,作为政要,向传山为人亲和。
在觥筹交错间,两人不谈国事,畅聊理想,相谈甚欢。只可惜李平阳几次向他打听和会进程都被避开。
待酒宴散去,李平阳回到家中,忧愁又浮上面孔,而在这时,他摸到兜里的纸条,打开一看写着【国民外交】四个大字。字迹为印刷体,看不出出处。联想到今日接触的人,李平阳心中有了数。想来国会是支持他们带学生上街抗议游行的。
夜色郁浓,他从窗户口看出去,黑沉沉地似要吞噬这片大地。路口的灯光有些昏暗,像要熄灭的烛火,微弱、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倔强地发光。
“天亮就好了。”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难过地想着华国的天还要多久才能亮。
天微亮,李平阳被一阵吵杂声吵醒。
他掀开铺盖,起身将眼镜戴好,来不及洗漱,急匆匆推开门朝声响处寻去。
那声音不必刻意找寻,还没走上主路时,引起纷争的原因就先一步进入李平阳的耳朵里。
“卖国贼!大汉奸!”
“东山省完了,我们输了!”
“狗娘养的东西,居然背着我们和倭国的小鬼子签秘密协议。”
嚎哭痛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平阳越走越快,停在一个报童身前,哆哆嗦嗦的从包里摸了半天,没摸出一分钱,旁人见他这样,叹息了声,从报童手里买下报纸,递了过去。“给。”
李平阳嘴上止不住地道谢,一边拿起报纸快速浏览着。“政府蛇鼠一窝,与倭沆瀣一气,签订卖国密约。”
拿报纸的手尖发白,他没有再往下看去,看着眼前这位好心人,清晨的露气重,竟让他冷得声音发颤:“大兄弟,这报纸可否先借我,明日我在这儿拿钱还你。”
那人摆了摆手,“拿去吧,不要钱。我看你这人斯斯文文的,像是个文化人,肯定懂得比我这武夫多。”
李平阳还想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了,“不必多言,有缘再见。”说完,抱拳行礼道别离开。
这人走远了,李平阳才反应过来他背后背着布裹的东西,怕是刀剑一类的东西。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里一闪过,李平阳未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是告知大家报纸和纸条内容。
这便有了最初李平阳讲完经过后,那句似怨非怨的话。
“北平政府能有什么面子,那夏世超空得虚名毫无实权,被任智权压得束手无策,要不是身边跟着支持孙先生主义的智囊团...”说道这,苏光唯想到了孙先生,一时失了言语。
革命轰轰烈烈十三载,民族、民权、民生皆为实现当初所求之革命,反倒让军阀势大,卖国求荣。
当官为将不抵御侵略者,谋求国家之昌盛,人民之幸福,反倒内斗不止,说来也是够荒唐的。
“夏世超同国会不敢正面反对任智权,这是那我们当枪使呢。”凌六安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要点,不禁冷笑。
《少年》竖起了青年刊物的旗帜,又有苏光唯和司维两位青年偶像,学生自是一呼百应。涉及国家主权,他们明知被利用也会去做,这是毫不掩饰地阳谋。
“六安啊,你不要对国会和大总统这么不满,他们也是别无他法,况且若不是他们透出消息,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李平阳顿了顿,“谢征的军队还在北平,学生们...”
“老师!”刘青归等一众北大学子纷纷开口表态,拦阻了李平阳接下来的话语。
他早该清楚,自己的学生同他不一样,他们正年轻,像八九点刚升起的太阳,无畏。
学生们如四散的火苗,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离开,散落在北平的各大高校、街头商铺,他们是火苗,永不熄灭,照耀着这片黑暗的大地,直至光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