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叔,罗姨。”黎嘉之前常听小妹说过司维和罗梅英两位长辈,所以逢年过节家里也备了一些吃食、小朋友的玩具作为礼物寄来,彼此对对方都有印象,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黎嘉就跟那正午的太阳似的,红火热烈,一到屋门前,就打破了静谧祥和的时间。他热切地同司维和罗梅英两人问好,递上准备好的礼物。礼物不贵重,都是江洲城的特色干货和小孩玩得摆件。
“这就是钟英吧。”黎嘉蹲下身,朝司钟英伸手,“你好呀,钟英。”
钟英歪着头,先看了看黎嘉的脸,又盯着他的手看了看。随即,像个小炮弹埋头撞进黎嘉的怀里,主动将手环住黎嘉的脖子,要抱。“鸽鸽抱。”
钟英从小性格好,谁伸手都给抱,待在人怀里不哭不闹,逗得街坊邻里很是稀罕。但主动要头回见的人抱,还是第一次,惹得罗梅英连说两人有缘。
“罗姨,我也觉着您说得对。”黎嘉爽朗大笑,抱起钟英,跟着进了屋子。
罗梅英招呼了声,准备继续做饭。拍了拍黎简的肩膀示意她别来帮忙,多陪陪自己哥哥。
两兄妹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说话,该说的思念早在来时的路上都倾吐完毕。
黎嘉想做点江洲城的特色菜给司维夫妇尝尝,正好黎简几年在外,也没好好吃过一次家里的饭菜,这次来前他可是特意在家练习过。
这样想着,黎嘉放下钟英,想去厨房。没想到小孩儿不愿松手。于是,他拿出自己来时跟人学的江湖戏法,给钟英变了一个草编的蚂蚱出来。小孩子心性的司钟英自然将注意力转去了玩具,不再缠着黎嘉。
“跟方老学的?”黎简有些惊奇地左瞧右看,没想明白怎么变出来的。
“不是。”黎嘉摇头,瞥眼看着黎简,故意一字一句慢慢说,“老头他老人家不教这些江湖把式,也就骗骗小孩还行。”
被三哥洗刷一顿,黎简剜了他一眼,按下想动手揍人的心,以免自己坐实小孩的名头。
“本来就还小。”黎嘉看着幺妹略微不虞的脸色,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黎简的头,想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个小本子,“喏,这是给你的。”说完,朝司维笑笑,向厨房走去。
“你咋来了?”罗梅英有些惊讶,“多和小简聊聊天呗,你们兄妹多久没见了。”
“罗姨,该说的路上都说了,我跟她没啥好聊的。”黎嘉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找了个围裙戴上。
罗梅英哭笑不得,“你戴这东西干什么,出去玩儿。”
“我在家苦练厨艺,想着给你们露一手。”黎嘉嘴上说着,手脚麻利的就开始备菜,“给个机会呀,罗姨,让我来给你们做几道江洲城的特色菜。”
罗梅英拗不过,让出了位置。看黎嘉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袋袋佐料。
两人一来一往聊着天,很快厨房传出欢声笑语,惹得外面的司维与黎简侧目望去。
“你这三哥,倒是个趣儿人。”司维方才没打扰两兄妹叙旧,坐在一旁饮茶。被这兄妹二人的相处逗乐,到底是端着长辈的身份,没有仰头大笑。
黎简一边伸手打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一边朝着老师抱怨,“三哥性子跳脱,要我说像小孩的分明是他。”
带着对三哥的埋怨,黎简翻开这本泛黄的小册子。三哥狗爬似的字多年来未有长进,反倒更加随意飘然,黎简习以为常,一字一句阅读着三哥所写关于他游学的见闻。
黎嘉这几年跟着方老学了不少本事,同样涨了不少见识。他知道家里人都觉得他被骗了,但他又不傻,人是真有本事。可自己着实对那些符文道理没有兴趣,要不是被方老按着头学,他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倒是功夫!他感兴趣所以练得格外认真,方老说马马虎虎有他三层功力。哪怕仅三层,对黎嘉也是莫大的鼓励,他还年轻,方老都多大把年纪了。等他活到那岁数,肯定也差不了。
黎嘉得意地说出这句话,被方老骂了句小混球,紧接着他嘟嚷了句太平世外修心,浊世红尘渡济。
品行、天赋,黎嘉皆有,方老无奈,可惜他不是能引黎嘉入门的人。黎嘉被他压着打磨四年,以期能引导其入门,炼心。然而小子张狂,稍不注意显露本色,方老摸着自己的胡须,看着黎嘉神色不明。既然他无法静心修行,倒不如历练游学,入世悟道,也算不浪费他的天赋。
在黎嘉开始感到压力,生出不安前,方老言:“该教的都教了,学到多少是自己的本事。此后,你便入世历练,以红尘为卷,躬行为笔,体悟本心。”
得了方老的话,黎嘉犹如得了张通行证,在征得父亲同意后,便开始自己的历练。
江洲城独特的地理条件孕育出的本土文化特质和出身船帮烙印着码头文化的痕迹,在黎嘉的身上相互激荡,彼此和融。
在大山大川之间,少年背着行囊,嘴里叼着跟狗尾巴草,步履轻快地踏上了他的路。顽强、坚韧、剽悍是江洲城赋予他的性格底色,这份特质被他身上的江湖气与少年傲气所遮掩,在阳光的照耀下,藏在影子里熠熠生辉。
要黎嘉自己说,他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江面漂浮的尸骸,鞭打受辱的农民。在学堂里,昏昏欲睡,直到老师讲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他瞬间清醒。
书本上看一眼就会的东西他们要学好几遍,天资聪慧让黎嘉一度觉得学堂的人都是蠢货。少年的聪慧、果敢与张狂,让他无视陈规教条,偏不做哪个随波逐流的人。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子,渐渐让他树立起要以身入世,救国救民救苍生的想法。
黎嘉自游历以来,都是随心前行,路上听到不平事,便去平不平,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与黎简调研农村的目的阴差阳错地契合了。
他自从知道黎简年年不回江洲城,是为了调研华国的社会问题后,就将自己游学以来看见的问题及解决办法进行记录。不止如此,小本子上还记录着一些底层人民发出的呐喊,他们的需求,以及在旁批注了一些如何去解决问题的想法。
这本册子几乎是黎嘉的成长日志,从嚷嚷着打打杀杀到动脑子解决问题,其转变不过两个月。
黎简知道三哥脑子活泛,但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多想法。她按捺下自己迫切地想要拉三哥出来讨论这些问题的冲动,激动地对司维说,“老师,你看。”她的眼里闪着光,三哥可真是她的及时雨。
两年来,老师们、党内部分同志都不理解自己为何在军阀混乱和外敌当前时,将目光放在挖掘华国的其他弊端上。在他们眼中这些是次要,首要任务是找到一条可以救国的路,可外驱敌寇,内安神州。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问题回到最初。究其根本所有的问题都指向国家的落后实为制度的落后。
一个人幸福、十个人幸福、百个人幸福在他们眼里是不够的,他们所求的是万千华国人都幸福。如何让人民幸福,首要就是根除华国封建思想,重塑一个崭新的国家。
想要让人民幸福,就得解决造成他们不幸福的根源,而这些问题都是需要强有力地、迅速地解决。黎简将问题提前拎出来,为的就是不打无准备地仗。
两年来,她对提出的每一个社会问题,在大家讨论后,都进行了想法及解决方案的梳理与整合。
随着党的建立与发展,这些内容就会成为以后党行动的方向、目标、纲领和准则。
但她忘了发掘、团结农民,让他们也成为反抗军的有生力量,大家看不到农民的力量自然将重心放在工人身上。而三哥的游历记录很好的补充了这一点,她要将这个寄给苏光唯老师,她有信心说服老师重视农民这个阶级。
司维知道黎简绝不会因为黎嘉的身份,去大肆赞美,一定是其中内容令人惊喜,他手捧册子,细细翻阅,看至某处沉思低吟。
不难看出黎嘉擅用逆向思维,他回顾事件,偶会在在一旁批注,三言两语,内容精辟。黎嘉游历过程中,许多解决的办法放以前会被评上一句叛道离经,现在看来也超乎常理,可最终结果却是十分喜人。司维暗想,又是个好苗子。
“你三哥如今可还在读书?”他将册子交还给黎简,询问道。
三哥从江洲城出发北上,途多经山区,册子里面提及的一些地方风俗与农村情况不同于黎简的调研,这对大家了解华国国情很有帮助。她收好册子,摇头向司维解释道,“我两个哥哥都偏科,好习武,不爱学文。”先讲了小时候自己和二姐帮忙写作业的事情,才接着道,“在我北上求学后不久,三哥就决定退学了。他一直想着做游侠,可不比大哥的天生大力,性子又爱凑热闹。家里不放心,把他压着在江洲城不让乱跑。”
司维听后,皱眉回想册子上面的内容,黎嘉不像是有勇无谋的人,按理不会偏科如此严重才对。
“吃饭啦。”话音落下,就见黎嘉端着汤往庭院来。
被声音吸引,司维没再深究。眼前青年喜眉笑眼,一副不知愁虑地模样,再想到小册子中的内容。他不由露出温和清浅的笑意,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道。“你三哥秉性淳真,赤子心肠,学堂教育不适合他,游学历练更恰合他性子。”
黎简点头称是,家里同意三哥出门游历也存着这样的想法,如今世道不稳,一直拘着三哥性子也不是个事儿。她和二姐轮番说情,大哥倒是不同意,奈何父亲松了口,也就无话可说。
黎嘉还未离家时,黎垣就开始操心,三申五令要他每到一地方就往家捎信,确认安全。
早习惯了大哥老妈子的属性,黎嘉适应良好,见大哥眉头高皱,高声打趣道:“老汉,快催哥再要个,他太适合带娃儿了。”话音还没落,就被黎垣拿鞋追得满屋子上蹿下跳。
黎垣心里压着事,为人子,无法为父亲分忧。船帮按理该由他担起责任,是他无能,才累及二妹。他不是个好兄长,无法庇护弟弟妹妹,家中生计全靠着二妹操持才能维持。
每每想到此,黎垣都深感迷茫,自己不像幺妹读书厉害,可以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没有经商之才,可以接棒家中生意。哪怕有几分三弟与人打交道的本事,他也能为二妹分担不少。可惜天生嘴笨,开口就容易得罪人,唯有武力稍算天赋,却也未曾系统学习过。
为了分担生意上的压力,黎垣做了自己向来不齿的事情,花钱通关系进了警察局。
进入警局后,他前前后后办成不少事,在警局也算是在上官面前露了脸,挂了号,走在外面多多少少有几分薄面。
近来,龙城的上峰来江洲城办事,黎垣在行动中立下大功,得了他的亲睐。
那日出任务,梁涌诚就发现此子不错,便起了惜才的心思,唤副官上前一试黎垣身手,发现他力气超乎常人,拳脚功夫虽无章法,但却有非一般的直觉,可与副官交锋一盏茶的时间不落下乘。
国家风雨飘零,受尽欺辱,若多几个将才,说句不好听的,将来打起仗也能有人可用。心下几转,面上不露声色,一番询问后对黎垣更是满意,言语之意是想送他前往上谷国民军事学院学习。
黎垣想到家里的情况,本想拒绝。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我还有几日才离开江洲城,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黎垣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垣回到家一言不发,朱只雪先将孩子哄睡后,才来到他身边轻声询问着,“垣儿哥,发生了什么事。”
拍了拍妻子的手,黎垣摇头示意没事。妻子胆小,每每出任务她都提心吊胆,所以黎垣不爱同她商量这些。“二妹回来没?”
“还没,中午宏宇来找她,好像船帮出了什么事。”说道这,朱只雪脸上也染上愁色,后想到黎泉的话,又给按捺下去。“许是小问题,孩她二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黎垣点了点头,张口想说什么,但看着妻子的脸,没开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幅模样放在朱只雪眼中,弄得她心慌慌地,忍不住打了一拳黎垣的肩膀。“咱是一家人,你什么都不与我商量。”这话有些哀怨,但也是她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了。
这手劲打在黎垣身上不痛不痒,三言两语讲了大概给朱只雪。“我还没想好,家中事情多,离不得我。”
“家中事情除了离不得二姑,离了你们谁都还能转。”朱只雪有些生气的坐在一侧,她算是瞧明白了,黎垣舍不得的是大家,而不是离不得他们这小家。见黎垣不说话,又冷哼一声道:“我没读过书也知道你是去了上谷好,与其留在家里闷闷不乐,倒不如出去博个前程。”
这话说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