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穗城的空气有些黏腻潮湿，泥土混合着植物的气息也压不住街道中湿漉漉的腥气。砖墙受到水汽侵蚀，白色涂料有些脱落，在爬山虎的遮掩下忽显忽隐。

电话声从二楼的窗户缝隙逸散出，没响两声，被人接通。

是黄鸣的来电，军舰自被派往穗城军校附近后，一直未接到后续命令。他思索片刻，决定向娄徒佑致电，请示何时调返军舰。

“不可能！”黄鸣坚定的声音里夹着丝丝颤抖，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我的确接到了娄委员的密电。”这句话说到后面有些哑然，他无法证明那是娄徒佑的密电。

手无力握住电话，而对面的忙音也将他推向绝望，颓然不安地依靠在办公桌旁，肩膀耸拉着。良久，他才缓过神致电□□穗城区负责人报告此事。

可惜，已经晚了，早在军舰抵达穗城时，一切已成定局。

苏维埃顾问和华□□派人员要劫持娄徒佑的谣言已经散布在穗城各处，报刊首页全是关于此事。

《□□亦扶甘挟娄，军舰直捣穗城》

《国党内奸系□□党员》

《□□野心》

《苏维埃的黑手伸入国党》

......

此事不只是针对甘自常，更是针对华共和苏维埃，一石三鸟。

娄徒佑先派人逮捕了黄鸣，随后在穗城实行紧急戒严，派出军队监视和软禁大批□□成员，强硬地解除省港罢工委员会的工人纠察队武装，包围苏维埃领事馆，监视苏维埃的顾问。

对于军队和军校的□□成员，他下令脱共入国党，如不执行，脱衣（军装）退学。

□□联系国党高官谋求积极解决，却被阻拦在国党内部会议外。国党中央政治会议以极快得速度通过了娄徒佑所有的题案①。同时，原担任国民政府主席和军事委员会主席的甘自常被迫称病去职。

会议通过题案消息一出，娄徒佑很快释放被捕人员，发还所缴纳武器弹药，召开记者会宣称此事件只是一场误会，已自请从严处分。

“可恶！可恨！”苏诺不满地锤桌，“难道就这么纵容他如此针对我们！”

“我们需给出反击！明明是基于和平合作关系，凭什么要求我们退出第一军和军校，好几处省、市已将我党党员降职调任。他们还要求我们交出成员名单。简直欺人太甚！”贺及颂想到那些退学的学生，牙关紧咬，显然是在压制火气。

文修道暗自分析此次趁机分道，重竖旗帜的可能性，也许前期艰难，至少不会再受人胁制。“要我说咱们直接另起炉灶，不和他们干了！”

“行了，别说气话。”路圣语同样不满国党做法，但目前革命势头大好，如果国共关系破裂，对革命来说，不是好事。他抬手拍了拍文修道的背，试图让他冷静。“如今北伐军阀势头正高涨，他娄徒佑不会放弃这一得民心，笼络军队的好机会。况且北平政府那边漏出消息，任智权身体大不如前，对各地军阀掌控不如从前，现下内部分裂，矛盾重重，正是一举拿下军阀的好时机。”

“没错，倘若错失这次机会，统一全国不知要等到何时。”钟回认同的点头，“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国党岂不以为我们好欺负。”

黎简脸色惨白，胸口被石头压住一般，提不上气。她有些焦虑，但是找不到原因，整个人坐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

程思有些担心的看着黎简，悄声询问，“你怎么了？”

黎简眉头轻蹙，微微摇头，手顺着胸口捋了捋气，找不到缘由的焦躁，让她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她不喜欢这种情绪，可是无法排解，无法消除，只能强压不爽，将注意力转回在大家的讨论声中去。“我们的成员名单是不可能交出去的，那娄徒佑狼子野心，一边防备着我们，一边又想利用我们，谁知道他拿了名单将来会做什么。”因为心情不好，她说话语气带着几分刻薄。

“苏维埃那边的意见是我们让一步，苏光唯总书记暂时没有同意。如果没有可行的办法，我们迟早得听苏维埃使团的建议。”王贤达眼圈微红，表情憋屈。他们一心为国，处处受制。

“促成北伐，势在必行。这是不可动摇的目标，至于退出新一军一事，我们可以和娄徒佑协商，让我们的人加入其他军区去。党员名单，明面上已知的交出去又何妨，暗中保留一部分吧。”钟回一锤定音，大家没有反驳。由伍泗水将大家的想法，带回穗城，传达给苏光唯。

穗城

国共两党协商关于北伐会议，并不顺利。娄徒佑强势提出□□党员不能在国党的军队中，并要求□□提供党员名单，为了北伐顺利，苏维埃要求苏光唯应下娄徒佑的要求，并提供军事援助，制定战略方针。

北伐一事，声势浩大，随着七月拉开序幕。

娄徒佑任北伐军总司令，挥剑北上，口号“打倒列强除军阀”。□□则派遣人员组织工农武装起义，侧面声援北伐。

国共两党的矛盾随着北伐看似消失，实际裂痕难补。可在统一面前，大家无暇争夺权力，自愿退让，谋求国家统一，人民解放。而权力的让渡为未来埋下了祸患，彼时的大家未曾得知，仍在各地积极组织工农群众与军阀展开斗争。

斗争势必是有牺牲的，这样的牺牲随着北伐推进，一条条人命，化为报告、报纸上的数字。战争的背后是权力与权力的争夺，看似是国民政府与北平军政府（军阀）的斗争，实质亦是与各帝国之间的斗争。（各地军阀背后分别站着不同的境外势力）

北伐一事，对于西方的列强们像舞台上的戏剧，他们推杯换盏嬉笑下注，将这视为有利可图。

下注自然有赢有输，对于扶持军阀的国家而言，停工停市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他们并不想将过多的目光、时间放在一群闹民身上。快速解决问题是他们给军阀下达的要求，这是能获得军事、经济支援的必要交换，也是暗示血腥地镇压的一种手段。

“我们唯一的错误，就是将他们视作人，以至于他们得寸进尺妄想更多。”

“镇压，打碎他们叛逆的思想。”

“工具应该听话，我们计算过休息时间和金钱，足以支撑他们的生活，对比付出，他们真是不知好歹。”

“是我们庇佑了他们，给了他们生存的能力，贱民不配得到我们的宽容。”

“消□□产主义暴政，这些匪民头子太打扰我们赚钱了。”

对□□的恶意，直接，清晰。

“砰——”一声枪响，紧接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枪响。

八月的土地上开出了血红的花，倒下的躯体唤醒了更多人的愤怒。

有人的愤怒是持续的，等待时机爆发，有些人的愤怒是麻木的，太多的噩耗与牺牲让他们习以为常，失去斗志。他们开始共情军阀、共情资本。主动检举□□成员、工农运动的领头人。

“世道如此，我们也要吃饭。闹成这样，让我们日子更难过了。”

“他们闹事也没闹出个名堂，白白死人。”

“我这几日都不敢做生意，深怕被牵连。”

黎简听这些话，皱眉上前想要反驳，还没张口。

那些人神情惶恐，有些瑟缩地看了看街道，随后才问，“女娃，你咋了。”见黎简不回答，表情难过，心想肯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他进屋装了个馒头递给黎简，嘴笨地开口安慰道，“再难，日子也有法过下去，你吃吧，吃了好好活下去。”许是怕黎简以为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讲起自己怎么熬过从前王朝时期，又指了指其他几人，“大家都撑过来了，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你也要撑下去。”

黎简盯着馒头，迟迟不接。

那人直接塞进她手里，“吃吧，你吃吧。”

黎简手微微颤抖，强撑着道谢，拐进巷子后，再也忍不住泪意，眼泪顺着脸大颗大颗滑落，她整个人蜷在角落，手里攥着馒头。

子夏曾说她哭时，整张脸，整个人都在流泪、痛苦。

她当时笑着解释道，是因为太丢脸了，所以喜欢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哭。

那时，子夏说，没关系，以后你难过的时候，我会找到你，陪着你。

想到叶子夏，她有些惆怅，又有些开心。难过的情绪也因为想起她，被搁置在一旁。

......

“Jenny，恭喜你。”Jane尖叫着，冲上去给了叶子夏一个大大的拥抱。“Vincent他们肯定酸死你了，他们的脸色，将是最好的茶歇。我得去亲眼瞧瞧！”

叶子夏面露喜色，她终于可以跑外勤，去撰写时政报道了！告别Jane，她继续给同事分发咖啡，接受每一个人的道贺。

西方如黎简所言，名义上自由开放，可对女性的禁锢是同样的，写了两年的时装、美容、娱乐报道，在今天，她终于向前一步，能去采访人物、报道时政。

她想念华国、想念家人朋友，可父亲不同意她回国，认定美利坚安全。不过等做出成绩，她可以向报社申请驻外记者，回华国！

想到未来，叶子夏眼眸明亮，脸上满身自信、从容、坚定。

她们会在未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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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案①：

题案一《穗城军校和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关于排除共产党人的提案》

题案二《整理党务决议案》，规定□□党员在国党省、市以上高级党部任执行委员的人数不得超过总数的1/3，□□员不能担任国党中央各部部长，加入国党的□□员名单应该全部交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