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除夕,就是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按照习俗是要回乡给家中长辈拜年、祭拜祖先的。
和去年不同,时平已经恢复了视力,这回是他开车,苏白指路。
时平握着方向盘,却觉得周围环境越来越熟悉。
车过了隧道,就能看见几座巍峨的几座高山,路边出现了“临水县”的路牌。
“这个县城?”他有些惊讶出声道,“我也是这个县城长大的。”
“诺,我还知道,你高中读的是临水一中。”苏白看向外面,指了指窗外掠过的学校。
“你早就认识我?”时平道,“我记忆中,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河岸边。”
苏白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来了兴致,拉着人就要去临水一中看看。
正是寒假,学生都放假了,门口的大铁门牢牢锁住,就连门卫室值班大爷也回去过年了。
“走,我们进去看看。”苏白拉着人,熟练穿过巷子来到学校后门。
那里有两颗桂花树,一颗在院内,一颗在院外,正好都比学校院墙高上大半截,时平读书时,就是从这爬树翻出学校去打工的。
但苏白怎么会知道这个位置?
时平正想着,就看见苏白已经撸起袖子开始爬树了,转眼间就翻过了院墙,落到了学校里面。
这么熟练?
他边思索着,边轻巧地从树上跳下,正好落在苏白身边,还顺手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帆布包,自觉背上。
“快来快来。”苏白在前面领着,已经跑到操场上去了。
临水一中是小县城里本科升学率第一的公办高中,从来都不缺资金,操场经过几轮休整扩大,早就没了时平读书时的模样。
四百米跑道换成八百米的了,操场中间还多了两个篮球架,旁边也多了一些运动器械和几个乒乓球台。
苏白翻上跳杠坐下,看向正前方的教师宿舍,笑容带上了几分稚气。
时平安静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
“那里有什么?”他有些好奇,想要了解。
苏白仰头,伸手数了数,指着教师宿舍第三层的某个窗户道:“我在那里住过六年。”
“我妈妈是高三班主任,工作总是很忙。”她接着说道,“为了方便照顾我,就带着我一起住宿舍了。”
时平看她的表情,肯定道:“你很想她?”
“也还行,能忍住。”苏白笑了笑,“她只是去见爸爸了,我很快也能去见她。”
她说完,抬手接住了飘落的雪花,从杠上跳下:“走吧,雪都下大了。”
苏白说话时呼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时平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然后又像是不满足似的,换成了十指相扣。
两人慢慢往前走,留下一串串白色脚印,然后在教学楼下的表彰墙停下。
苏白飞奔过去,踮着脚尖,指着一张照片道:“快看,我的妈妈,特级教师。”
照片上的女人面容严肃,戴着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都梳到脑后,不怒自威,和苏白工作时的模样隐隐有些重合。
两母女气质很像。
时平皱眉,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阿姨曾经教过我。”
“所以,我们第一次回来,”他看向苏白,“你说我是阿姨曾经的学生,不是随便找的借口。”
“那当然。”苏白道,“我从来不说谎的。”顶多就是含糊其辞,再加些春秋笔法,但文化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撒谎呢?
“所以,”时平把这一连串都连起来了,“我们从前就见过?”
“河岸边的相遇,不是偶然?”
苏白点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个县城的少年宫。”
“我没有任何记忆。”时平想了想,摇摇头道。
“那你还记得,有次你来办公室送作业,我妈妈让我叫你哥哥的事情吗?”
“不太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你曾经给过我一颗草莓味硬糖的事情吗?”
“记不太清了。”
“好吧,”苏白继续问道,“那高三运动会获奖的事情呢?还记得吗?”
“这我记得,那次运动会奖金莫名其妙多了五百块。”
“那是我偷偷塞里面的,那可是我全部的压岁钱。”
那段时间,苏白发现时平翻墙出去的频率变高,就偷偷跟在后面,这才发现时平打工的那间网吧倒闭了,他只能到处打临工。
高三课业本来就多,苏白挺担心的,就趁着妈妈准备运动会奖金时,把钱塞了进去。
“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幸运。”苏白骄傲地指着自己,“都是我在负重前行。”
一切都串了起来。
两人相遇时,苏白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对自己习惯爱好的了解,一切都有了源头。
巨大的满足席卷了时平,他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所以,你一直都在爱我?”
“我爱你这件事情,”苏白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快三十年了吧。”
“说什么傻话,你也才24岁。”时平憋着笑意,按了按她的脑袋,“难道你上辈子也喜欢我?”
“那也不是没这种可能。”苏白认真道。
“那你下辈子也会爱我吗?”
“拒绝封建迷信,人死了哪里还有下辈子。”苏白皱皱鼻子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笑闹着出了校门,去买拜年和祭祖的东西。
苏白家里这边有两位叔伯、一位姑母,再加上隔壁邻居王老师,一共需要准备四份年礼。至于祭祖的,按照习俗,需要准备香烛、清酒和金元宝,这些需要准备八份。
这些时平都记得很清楚,准备起来有条不紊。
苏白插不上手,就只能双手插兜,站在商店门口叼着棒棒糖看着。
“姑娘,你这老公找的不错。”有人见了,在旁边调侃,“愿意管事,家里婆娘要少操很多心。”
“男朋友来着。”苏白不想理人,故意道,“他对她前妻也这样。”
那搭话的人瞬间表情就尴尬了,讪讪笑了几声,识趣地走开了。
时平正好走过来听着这话,揪住苏白的领子,把她塞进车里,止住她的胡说八道。
他帮苏白扣紧安全带,揪了揪她的脸颊道:“你吃醋了?”
“对,吃醋了。”苏白故意逗人,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圆道,“吃了比这还多的醋。”
“既然吃醋,”时平捧着她脑袋,让她看向自己眼睛:“那什么时候让我转正?死死地绑住我。”
都男朋友了,还能如何转正?
恋爱关系再往前走,就只有婚姻关系。
苏白懂他的言外之意,但正是因为懂,所以就更不可能现在答应。
她怔了一秒,然后凑上去吻了吻他的鼻尖,笑着道:“怎么,有个二婚的名头还不够?还要再加个克妻的名声?”
这就是委婉体面的拒绝了。
时平也不逼她,转了话题道:“走吧,去祭祖。”
政府出钱修了水泥路,上山的路比一年前好走,路边的杂草和树木也被清理了不少,时平很轻易就找到了苏白父母的墓。
他点了香,烧了金元宝,然后往地上洒了一杯清酒,祭拜仪式就完成了。
“老师,我会照顾好诗诗的。”
时平说完,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看向依旧还跪着的苏白,问:“你不跟爸妈说些什么吗?”
苏白摇了摇头,伸手把四周的杂草都清理干净后,又沉默在墓碑前跪了许久才起身。
下山回家的路是沉默的。
时平怕她跪的太久,身体进了寒气,一进去就把人赶去烤火,又不放心的开始熬姜汤。
刚好邻居王老师来送温暖,提来一兜蔬果一进门,一眼就瞧见了在厨房里忙活的男人。
她捧着瓜子凑到苏白旁边问起了两人的八卦。
“这还是去年那个,他这眼睛好了?”
“老师,喝茶。”苏白放下手里的书,递过去一杯热茶:
“不用忙活。老师不渴。”王老师接过茶杯,放在桌上,“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苏白又端来一盘坚果,继续招呼:“老师,这个坚果好吃。”
问的话一次又一次被岔开,王老师也琢磨出味了:“怎么?嫌老师多嘴了?”
苏白只憨憨笑着,也不反驳。
“你爸妈都走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王老师气的瓜子都不吃了,“我还不帮你看着点,要是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这要是来硬的,苏白有一百种办法回怼。
但这偏偏是个软钉子,还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长辈。
“老师,”苏白可怜巴巴求饶,“我错了。”
“你呀你呀,从小到大就这招。”王老师点了点她的额头,顺着苏白的意思没继续往下问,只握着她的手又说起了周围邻里的八卦。
王阿姨走后,被一肚子八卦喂饱的苏白有气无力的趴在餐桌上,看着面前的三菜一汤,深沉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时平凑过去,“今天饭菜不合胃口?”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楼上刘姨发现她儿子网恋对象是她远房侄子的事情。”苏白有些忧郁的捧着脸道。
嗯?
都是汉字,怎么连在一起就读不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