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路人视角
*全文15k,HE
1.
虽然很突然,但是如果有人找到这个本子看到这句话的话,请您谨慎考虑是否阅读下去。这只是我个人用于记录的本子,为了防止被无关的人看见,我姑且在上面做过一些手脚,很抱歉,如果阅读了里面的文字将会失去翻开本子到合上为止的记忆。如此说来阅读便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可是我甚至无法割舍自己的好奇心,便无权制止您继续读下去。
由于我的职业有些特殊,对于顾客隐私的保密性要求很高,通常是不便于把相关的事情记录于纸上的。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又驱使我将之写下来,让总盘旋于脑海中的记忆与情感诉诸于纸上,才不至于让我总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来。
为了可能会有的阅读者考虑,我姑且先在这里介绍一下自己的职业。我的工作大抵上与人生的终点,也就是与人的死亡相关。大家应该听说过入殓师这个职业,是在人的灵魂去往天堂之后,对身体进行修复和美化,以告慰留下的家人和朋友。我的职责则更多的是安慰逝者,在他的灵魂即将要脱离身体的时候便是我的工作发挥效用的时候。
由于我职业的特殊性,平时都算是清闲。故事发生的那天下午我正坐在店里的桌前,啪啪按着手机按键与我的同学聊天。叮铃的清脆响声令我条件反射合上手机,急忙扯出一个营业笑容假装自己没有在工作时间摸鱼。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十分奇特的制服的高中生,样式大概是隔壁的葡萄中高校,但经过了制服主人的改良变得十分夸张和个性。外面应该是在下雨,而且雨势颇大,他衣服浸湿的布料一直往下滴水,在门口铺着的地垫上染出一团深色。他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答地往下淌,脸上和手上这些能看见的地方都挂着伤口,水混着稀释的红色从他的指尖落下。
我从事这项工作已经许久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别说只是受了伤,哪怕是拖着个半死不活的身体爬进来的,只要是推门进来了,便都是我的客人。
“你好,请问是第一次来吗?”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只是一片麻木,眼神没有焦点,只是虚虚地落在空中,甚至没有看到我这个坐在面前的活人。我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直到他在一次呼吸中扯痛自己的伤口回过神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此时黯淡无光的样子给那份美丽打了折扣,他眨眨眼,茫然地打量四周,最后视线才落在我的身上。
“哎?”他干巴巴地发出一声疑惑,又回过头去看已经关上的门,像在疑惑自己为何身处于此地。“那个......请问这是哪里?”
“客人是第一次来吧。这里算是一家比较特殊的店铺吧,可以购买一些服务。”为了这几个月里的第一次生意,我打起了精神介绍起来。“我这边一般是提供对他人的临终走马灯进行编辑的服务......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视频剪辑一类的操作。”
“走......马灯?”
“啊,客人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吗?走马灯,也就是西方所说的死前回闪,是指人濒临死亡之际,大脑会快速提取储存的记忆并对完整的一生进行播放,也可以说是快速重温了自己的一生。”
“我......我知道走马灯是什么。”他咬住下唇,贴在身侧的手又捏紧了一些。“你是指......嗯。”
说到一半,他像是说不下去了似的,声音颤抖着变了调,他又小小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你是说......我周围有人,嗯,有人要死了吗?”
“......虽然很抱歉,但确实是这样,只有符合条件的人才会推开这家店的门。”
他的呼吸停滞了,像呆在了那里,只沉默着去掐自己的手心。他一定是对即将死亡的对象心里有了数,这才会露出那样一副深沉的懊悔来。没错,懊悔。我很难说他的表情是悲伤或是不可置信,更像是在面对一个早有预料的结果,锤子重重砸下的宣判只是让他再也无法逃避地正视过来,在迅速吞下结果的同时,又被噎得喘不上来气。
他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是情感充沛的,但又让理智把控着自己的行为。所以当赤裸的现实摆在眼前,在悲伤涌没过他的鼻腔让他呛着窒息前,在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滴落到地上前,他就会先一步接受了,于是在这股现实无法更改的无力感下深深地懊悔起来。
沉默让店里的空气都凝滞了,我只好清清嗓子,试图介绍店里的业务。
“我这里提供的走马灯编辑服务,是指将指定对象的走马灯内容进行更改,譬如将记忆中痛苦和难过的部分进行美化。这样在他临终重新走过自己的一生时就会有更多美好的回忆,至少在那一刻尽可能地安抚他的灵魂,这就是我的工作。”
听着我的介绍,他往店内走了两步,试图跟上我的解释,我看得出他脚步中的犹豫和顾虑。
“不过客人也可以放心,这种服务并不涉及大范围的记忆更改,只是在细微处进行修饰。举例来说,就是他昨天可能吃了一支芥末口味的冰淇淋,让他烦躁了一小时,那经过修饰以后,他会记得他吃了一支最喜欢的口味的冰淇淋,并高兴了一整天。”
“......只是这样吗?”
在我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我的桌前,他个子很高,此时又面无表情地沉着声,带着股雨水的冰冷。
“通常而言,这样的程度就足够了。毕竟我的工作只是进行记忆的美化,而不是大范围篡改为另一个种人生,而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程度的修饰就足够了。”我这么回答他,但看出他不是很满意。从他周身的氛围和满身的伤口来看,他的同伴可能也脱离了普通人的范围。“不过,当然,还有别的选择。”
“刚刚说的是最基本的最浅层的修饰,可以自动完成的。而再深一步的话,就需要委托人,也就是客人你的帮助了。因为隐私的问题,我原则上是不能阅读他人的记忆的,所以要具体,就需要实际与他有关联的人去重新经历那段记忆并进行修改。能够修改的程度,根据你参与他记忆的程度决定。”
“你是说我可以修改他的记忆吗?”
“你可以进入你们过去一起拥有的一段记忆里,并做出与当时不一样的行为,这样经过你演绎后的新的记忆会代替他原有的记忆。当然,如果做出不符合记忆主人逻辑的事情,修改就会失败。”
“这样啊。”
我对自己提供的商品进行说明后,选择权便交到了顾客的手上。我收取的费用也是如此,若顾客在走出店门时觉得我的服务一文不值,那我便什么也得不到,若他觉得获得了十分满意的结果,我便也得到相应的价值。
他看上去很纠结,用力咬着的下唇泛出些白。我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显示的时间。虽然我没有催促的意思,但毕竟时间还是在分秒地走动着,而每一个来到的人,都被天然地限上了一个时间——那个令他们推开店门的那个人的真正死亡的时间。我无法准确估量这个时间,可能是几个小时,可能是几分钟,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更长。命运的女神从来都是随性而为的,我只能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推开这扇门罢了。
可能是看到我检查时间的动作让他急切地担忧起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将手按在我面前的桌上,他放上去时动作很轻,但回答我时又用力到指尖发白,以至于等他挪开时,我的桌上留下了混着雨水和血的深色印记。
我拿出抽屉里放着的拍立得对着在镜头下挤出一个苦涩难看笑容的高中生咔嚓按下快门,将还未显影的照片插入了一旁的放映机中。
??
??
??
??
??
2.
东方仗助答应了交易。他走进昏暗的放映厅,在唯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老旧的放映机慢吞吞地启动着,像失灵了一样明明灭灭地闪着光,冷冽的白映在东方仗助没有焦点的瞳孔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人不赞成地皱着眉的样子,冷哼着嘲讽他顶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脑袋,总做出些破天荒的决定。但东方仗助没有办法,他安慰自己反正见不到那个人一脸厌恶的表情了,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岸边露伴。东方仗助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苦涩泛上舌尖。他似乎总是在和岸边露伴争吵,有时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是关乎原则的大事,他们可以从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冒出火来,一直在心里咒骂到看不到对方离去的背影时。这完全能够说明他们是多么地不同,像不匹配的齿轮,只要挨上了就只能吱吱呀呀地推挤着,碰撞着弄得遍体鳞伤。
他们的回忆对于岸边露伴来说一定是烦扰的,虽然东方仗助没有自大到要给岸边露伴带来美好的记忆,但至少,他想要让留在那里的争吵少一些,再少一些。
“......露伴!你总是......”
失了真的声音像隔了层粗糙的布,摩擦在东方仗助的耳膜上,拽着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放映机已经平稳地运转了起来,带着机械里金属的规律碰撞声,影像透过一束光照在东方仗助面前的巨大银幕上。
东方仗助看到影片里的自己。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生气时的神情是那样的,与其说是像一团火,不如说是像一块冰,哪怕是透过这样模糊的画面也让那股冷磨尖了刺透过来。东方仗助很轻易就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是两个月前,他们刚刚解决完一个隐藏在杜王町的替身使者的那天。
就算是现在,东方仗助仍然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怒火。岸边露伴独自遭遇了那个敌人,发现了线索并且偷偷调查追踪着,结果意外被敌人的替身能力伤到了要害。如果不是东方仗助赶到的时机正好,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个喉咙处流着血还能用手比划着给他提示情报的漫画家了。
他起初只是急切地担忧着,在战斗的间隙治好了那处足以致命的伤痕。但在归程的路上,看着漫画家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那些拒绝被治疗的伤口,他又忍不住用抱怨的口气责怪起来。漫画家起初只是沉默地听着,被说得烦了,便反过来开始指出东方仗助的错来,说他不应该在那么紧张的战斗中分神看自己。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黑暗的房间里,在粗糙的布面上流动的画面上,岸边露伴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说道。他无所谓的态度刺痛了跟他并肩走着的东方仗助,后者抬手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被捏痛的伤口让他皱起了眉,更火大似地瞪着表情变得吓人起来的高中生。
东方仗助看到影片里的自己怒极反笑地扬起的嘴角。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对着这个毫不重视自己身体的漫画家,对着这个一身狼狈却不愿意露出弱势的岸边露伴,他说——
“原来你也是会痛的啊。”
这句话听起来是这样的啊。东方仗助搭在椅子边缘的手握拳拽住湿透着冰冷的袖口,原来从第三方的视角来看,自己当时的话语听起来竟是充满着讽刺意味的,透着失望的疲惫感,语调向下沉着。画面里的岸边露伴在这句话下停住了在东方仗助手中挣扎的动作,轻轻地,轻轻地,抿住了唇。
他的动作很细微,透过失真的画面映到东方仗助的眼里,让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只是老旧的放映机扭曲了那几毫米的画面。东方仗助无从得知这件事的真实,因为他当时生气得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在漫画家终于吃痛的吸气声中放开他,草率地治疗好他就转身离开了。
说到底,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只是希望他能更珍惜自己的身体,希望他在发现线索的时候能够考虑到自己的安全,希望他能在痛的时候至少告诉自己。但遇到岸边露伴,东方仗助仿佛就不会说话了似的,他惯常的耐心和温柔,就好像无法分到这个人身上一星半点。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至少想要看清他当时的神情。
雨滴落在东方仗助的指尖上,让他瑟缩了一下。滴滴答答的细雨从眼前划过,他眨了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岸边露伴。与记忆里的相同,他的脸上满是轻蔑的不在意,微皱的眉头像在责怪东方仗助因为这些小事就阻碍了他回家的步伐。清晰的怒火还聚集在胸前,东方仗助深吸口气,让湿润的空气进入肺部,原来这天是下着雨的吗?
东方仗助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舌头,把那句话收回去,换一句,或者至少缓和一些语气。但他又看到岸边露伴脸侧的伤口了,进而看到他脖颈边长长的划痕,把视线收回来对上他的眼睛,却只能看到他的不耐。是啊,回忆里的东方仗助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