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动家法了啊?”金权自顾自的进屋来,见躺在趴在炕上的乌豆豆啧啧两声:“芹丫头,你可真下得狠手。”他就是专门从赌桌上下来瞧热闹的。
“你来做什么?事情都办成了吗?”乌芹儿问。
“快了!”金权见乌芹儿不信,补充道:“我这段时间已经摸清楚了地形,就等个合适的时机了。”
乌芹儿这会儿没心思应付他,去灶间烧了些热水,梁子恒请大夫去了,还没回来。
金权厚着脸皮跟在乌芹儿身后转了两圈。
乌芹儿皱眉:“没事你就走吧,别杵在这儿。”
金权皱眉说:“你怎么单对我这么不客气呢?”
“因为找你办事,我都是付了钱的。”乌芹儿理直气壮。
她也没说错,可为啥这么气人呢?
金权看着乌豆豆背上洇开的血迹,眉头拧成了疙瘩,重重地“唉”了一声,那声音里混杂着无奈和一种久经沙场般的熟稔:“皮外伤这玩意儿,我最有经验了!这血糊糊的衣裳,得赶紧脱下来,黏糊糊地贴在肉上,等血一干透,再往下揭,那可真是活受罪,能生生揭掉一层皮!”
他不由分说边说边动手,把乌豆豆染血的上衣剥了下来。
乌豆豆意识模糊,疼得蜷缩着身子,在混沌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
刚收拾停,梁子恒引着一位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匆匆走了进来。
金权看着梁子恒从袖口处漏出的藏在衣服里的伤,忍不住嘀咕:“不听话的动家法就算了,这听话的怎么也挨了揍?”
梁子恒见他苍蝇似的就烦,见乌芹儿领着大夫进屋了,沉着脸下逐客令:“家里事多,叔叔慢走不送。”
嘿,这孩子,谁惹他了?
金二碰了个硬钉子,咂了咂嘴,倒也没再自讨没趣,看足了热闹溜达着走了。
索性只是皮外伤,只是乌豆豆有些发烧的迹象。
乌芹儿沉默地生起小火炉,架上瓦罐,药材在药罐的水中沉浮翻滚,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冲淡了鼻尖的血腥味,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默的脸庞,眉间笼着一层薄薄的阴翳。
梁子恒挨着乌芹儿坐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蒲扇,却扯着手臂上的伤,动作一滞。
乌芹儿从深沉的思绪中被拽回,心中微微掠过一抹愧疚,他也没做过什么错事,跟着受了这无妄之灾。
“擦药了吗?”乌芹儿问。
梁子恒点头。
“有时候我真的嫉妒豆豆。”梁子恒轻声道:“你这个做姐姐的太负责了,什么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而他这么多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乌芹儿。
乌芹儿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半响。
梁子恒盯着乌芹儿,眼里透着心疼道:“有些打算你应该告诉他的,他自己担起了责任,就会长大些了。你这样自己一个人,弦绷得太紧了,我不想看你把自己熬干了。我……我想你能松快些。”
那目光里的心疼如此直白,逼得乌芹儿躲闪开来。
木门发出干涩的吱呀声打断了两人,轻雨冲进屋来焦急问:“豆豆怎么还没回去?公子从书院回来正寻他呢。”
轻雨虽然已经嫁人了,表公子也放了她的身契,还给她准备了嫁妆,让她出府去可以和丈夫做些小生意,可她感念表公子的恩情,仍然不愿意离去,因此现在白日在院里当值晚上家去。
今日乌豆豆上午就不见人影了,轻雨以为他哪里玩去了,谁知傍晚了都还没回来,表公子下书院回来没见乌豆豆问起,她才着急出来找。
乌芹儿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屋里说:“他病了,轻雨,麻烦你帮他请几天假吧。”
早上见着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轻雨目光带着焦灼迅速进屋,就见在床上趴着,脸色潮红的乌豆豆身上。
“豆豆!”轻雨轻唤了一声,豆豆裸着上身趴着,背上血肉模糊,敷上了一层黑色的膏药还在冒血水,这明显是鞭子抽的伤。
轻雨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低热,乌豆豆迷糊间嘴里还喃喃念,轻雨凑近才听见,他说:“我错了!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乌豆豆嘴甜,又长得可爱讨喜,每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很讨院里丫头们喜欢。轻雨是看着豆豆长大的,心里也很疼这个小孩,见他这副可怜模样立即红了眼眶不忍再看,转身却见芹姐面无愧色,端着药碗在门口站着。
她们俩有些交情,轻雨难以置信的问:“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他下这样的死手?!”
乌芹儿默了默道:“轻雨,请你回去说一声,叫院里的姐妹们不要再借钱给他了!”
“就为了借的几个钱?”轻雨震惊的看着乌芹儿那张依旧平静、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的脸,带着微微愤怒的目光射向乌芹儿:“你知道他借钱做什么吗?你的生辰要到了,他想给你买个礼物,院里姐妹们知道了,大家伙凑着借他的。”
乌芹儿端着药碗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轻雨见她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生气拂袖而去:“我去回公子,公子若问起,你自己去解释。”
谁也没想到长住施府的表公子江岁寒亲自来了,他如同一道突兀的阴翳,出现在这简陋的院中。
“说吧!他究竟犯了什么王法。” 江岁寒语调轻缓,甚至带着点闲适,慢悠悠地踱步到乌芹儿面前。
“我是他姐姐,就可以教训他。”芹姐平静道,她实在是不想把豆豆挨打的事情原委交代出来,跟着江岁寒过来的好几个丫头,包括轻雨在内平日里都对豆豆很好,拿了她们借的银子去赌坊,怕是寒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他是你弟弟,就活该无缘无故受你的刑吗?” 江岁寒话锋陡然一转,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审视,“哦,我倒是忘了,你最擅长的不就是,用他来宣泄你的不满?” 他微微倾身,靠近目标,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刀。
这几句话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砸得乌芹儿魂飞魄散。
她想起那年春天,乌爹去世那日,在乌爹坟前,自己也是在江岁寒面前质问乌豆豆。
“你哪去了!为什么?爹伤这么重,你不守着?如果你看着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一刻她对他的爱都化成了恨,仿佛只有刺痛他,自己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是乌芹儿濒临奔溃的宣泄,她质问乌豆豆,也在拷问自己,为什么不甘心!为什么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他前些日子还想尽办法给你买东西,遇到好吃的,什么都不忘记你一份,你就是这么疼他的。”江岁寒显出怒容来,吩咐道“把豆豆抬回去,再留在这儿说不定把命送在了这个好姐姐手里了呢。”
江岁寒吩咐人将昏迷的乌豆豆带走了,乌芹儿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孤傲的青松。
直到独自走进无人的内室,反手将门啪嗒合上,那根绷了太久、绷得太紧的弦,毫无预兆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