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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一开始,他的妈妈终于把工作全部调成白班,为了儿子能有最好状态,她准备搞一年最全面最精心的后勤。
这倒是方便了我们,我很担心刚和他从补习班走出来就碰到一个目光带有戒备怀疑的母亲,现在她白天全在医院,晚上正常下班,一整个白天,我们轻松又自由,隔天还有晚课,相处时间更长。
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挨过打了,他说这话时神色略为不安,我明白,我们最近从一切时间抠出时间凑在一起,我不知第几天没看过妈妈了,他和他妈妈相处的时间恐怕也下降到有史以来最低点。
这样是不是很危险?
但在“高考”这个大过一切的背景掩护下,我们的行为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没再夜不归宿过,我只是出门特别早,回家特别晚,我以前经常这样,只有保姆知道我的作息。
他比我积极,他其实……很黏人,我是在期末考试前的热恋期慢慢发现他的这个特点。
起初他隐藏着,但他比我更早到学校,或者跟保安闲聊,或者就站在校门附近刷题,看到我立刻跑过来。以前他和我接近是经过计算的,不太近也不太远,还总拉着一堆人稀释浓度,现在他好像把一切都忘了,总是坐在我旁边直到我同桌出现,我前面、左面、右面的人只要一出教室,他立刻就拿着本书坐过来,有时我们一句话不说忙着做各自的题。他不是有意的,是下意识的。
放了学我们一起坐公车和地铁去补习班,回家后他会趁妈妈不注意给我发消息,开视频。我曾认为自己欲求不满,整天想着和他亲热,他更严重,他不但想,还有行动力,他能迅速在我们每日路线上找到监控的死角,拉着我偷情一样亲一亲或者抱一抱,我照例不敢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吻痕
虽然我们没有一个完整的暑假,也有将近一个月可以黏在一起,他说起这些表情比我更满足,更向往。
可惜事与愿违,放假第一周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我被妈妈拉去舅舅那里,也陪她参加了两个没法推掉的家庭聚会,他则和不再夜班的妈妈重新磨合习惯,总结时间规律,直到一周后我们终于找了个空档冲进一家小旅馆,活像两个饥饿的难民,我照例拿出手机寻找摄像头,他已经开始拽我的衣服,我说要先洗个澡,他问我是不是有病。好吧,他是正确的。我们在一张软软的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好像一年、两年、三年没见了,恨不得吃掉对方。最后他累得迷迷糊糊,手还不老实地摸着,摸完前面又去摸后面,手指似乎在试探。
“想做?”我问他。
他不好意思地摸着。那感觉真怪异。
“下次吧。”我说,“你现在太累了,做不好会有心理阴影的。”
他恋恋不舍,指头根本没离开那个地方,我想起我们之间失败的第一次,现在我有经验了,可以教他,他不会太糟的。
“你不介意啊?”他吹着我的下巴,问我。
“介意什么?”
他的手指戳了戳。
感觉还是怪,我只好抓住他,“你别闹……那里……脏。”
“我看你挺喜欢的。”他脸不红气不喘。
我只好承认。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忍不住,我看他实在好奇,只好教他怎么润滑,然后任由他瞎折腾。
他没折腾多久,早说他体力不够,偏不听,只见他一脸挫败地钻进被子不肯出来,我只好忍着疼拍他,哄他,等我揭开被子,这家伙已经睡着了。我在那火辣辣的疼痛中看着他的睫毛和纸一样的皮肤,忍不住用嘴唇含住。他睡得不安分,非要黏着我,不是枕着胳膊就是枕着胸口,我只好由着他,他做梦还在笑。我单手拿手机拍了他一张睡脸,继续刷公车上没刷完的那套题。
“我们应该好好安排假期!”
几个小时后,他醒了,神清气爽,看我的眼神提了好几个浓度,以前像火,现在像硫酸。
“对。”我同意,打开手机上的一个记事本给他看,“这是我大致的规划。”
“你有病吧?”他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叫,“哪个傻子还去看什么电影,玩什么游乐园?你多大了!气死我了!”
我……我能拿这种人怎么办!
“怎么越来越不靠谱了,快把这些全改了,改成……嘿嘿嘿嘿……”
我不想这么说,但他的笑声是不是太猥琐了?他的动作更猥琐,当然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考试前的日子过于急迫,我来不及思考学习和他之外的事,我的大脑习惯性地把学习目标安排好,我的身体习惯性地完成所有任务,其余时间全归他和他的手机,这种一张一弛也遵循某种频率,我的思维和身体特别容易习惯规律性的东西。直到今天我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的态度……在那个我羞于启齿的晚上后,似乎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翻转,没有任何过度,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磨合,我们如此突然就变成了热恋爱侣,他前一天还在躲我,后一天便开始黏我,一直黏到现在,他随时随地都是甜的,像个小糖包。
他好像在竭力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我有些茫然。
现在的我当然是幸福的,幸福得不能更幸福,有生以来从没有过如此甜蜜顺心的日子,我刻意遗忘了晦暗的过去和同样晦暗的未来,是的,我想它们做什么,幸福首先是个感觉,而所有感觉都是短暂的;幸福如果成了概念也就失去了生命力。我猜他愿意在有限的时间内无限制地满足我,不是为了在我心中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浪漫,而是他为人的习惯:他习惯付出,习惯把最好的东西给别人,对未来的亏欠感让他加倍用“现在”来弥补。
他的微信里多了一个群。
四个人,他,班长,副班长,作家。
每天分享资料,隔一两天就会约一个小组一起学习,地点在某个小店,地址说得含糊。
根本没有这个约会,他们约的是本该回家的晚饭时间,他们说一起学习特别提高效率。他们有时发不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有时说要拉其他班委一起来,有时说今天的点心好吃……这些统统没有,全是编的。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某个小店埋头做卷子,累的时候微笑着看对方;我们在某个小旅馆发疯,最后懒洋洋趴在床上回复消息,我用手揉他的腰缓解他的疼。
他没和班长他们商量什么,他们几个太聪明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中一清二楚,他们的掩护打得滴水不漏。班长偶尔担心地发来条消息,说千万不要影响学习。我回“谢谢”和“没问题”,我看得出,他们不是不担心,他们懂得权衡,懂得厉害关系,他们不是抱着参与一条桃色绯闻的心态凑趣,他们在帮忙,却拿不准这个忙帮得对不对。我也在这种担心中意识到一件事:他在欺骗他的妈妈。
他以前叛逆过,反抗过,他也躲避过,委屈过,他也会选择性地删去聊天记录,会对妈妈隐瞒一些担心,但不是这种有组织、有策略的欺骗。
不可否认,我开心,我甚至有点得意,可当我从一次次的激情中冷静下来,我知道这是不对劲的。他不是一个可以坦然欺骗他人的人,他的本质非常简单,只因他聪明才显得复杂。他妈妈如果痛苦,他会加倍痛苦。那么现在这个情况——他整天和“同学”跑去外面“学习”,他的妈妈一个人在家等着,在医院担心着,她快乐吗?我记得他们以前动不动就要视频,现在有“同学”在,他妈妈考虑他的自尊,不会把视频打过来,最多发一两条短信,她愿意吗?他那么体谅妈妈,他不难过吗?
我们每个人都有四个学习班,三个重合,两个在写字楼专门的楼层,一个在老师家,他每次坐我旁边,抓着我的手机听课,有时他会突然在桌子下抓住我的手,吓我一跳。我镇定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安全才会回握一下,然后把那只抓得很紧的热热的手放回去,他便不满地撇一下嘴。是的,他黏我,他欺骗妈妈不只为我,也为他自己,他希望有更多时间跟我在一起,这个事实让我忘乎所以。
他像走钢丝。但他也贪图那悬于一线的刺激感。
我不能问他什么,我是他的共犯,我甚至希望那根钢丝再细一些,再长一些,再陡峭一些。如今我心中没有了过去那条漆黑的街道,只剩一条钢丝,身后黑黝黝的,前面一团雾气,我们拉着手向前走着,似乎不在乎一脚踏空。我唯一的理智是不停止学习,我更专注于手中每一张卷子每一道题,我惊讶地发现我那几乎已经成为思维定式的解题习惯有了一些变化,过去我看到一道题会自动罗列几种解法,思考后选出最合适的然后检查一到两遍,现在我似乎更加灵活,有两种不同回路相互作用,一种是我的,一种是他的,碰在一起却能更快找到最优解。我告诉他这个发现,他说他的解题思维也受了我的影响,现在看到没做过的难题根本不会慌,安心看几遍总会找到线索。
我们的对话只到这里。我们不会继续说高考怎么样,高考就是分离,我们不愿意想。我们只想用最多的时间陪伴彼此。我其实希望带他看个电影,去趟游乐园,他终于也同意不应该漏了这些项目,但每到有了整个下午或者整个晚上的大块时间,他的眼睛是亮的,我的心里烧着火,就算票已经定了,我们还是忍不住跑进旅馆。
他总是急不可耐,我在洗澡他在外面一个劲敲门,一边敲一边叫:“你能不能快点!有什么可洗的!你快点!”
我只能加快速度,他可以不洗,我不行,我不但要洗澡,还要查摄像头,还要检查房间的每一处,连窗帘的漏光都要看,他不是跳到我身上让我背着他,就是在我背后搞各种突袭。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各种不正经的视频,要试这个,要试那个,有些姿势我很犹豫,总担心他受伤,但他兴头上来什么都敢试,我只好否掉那些特别猎奇的。我原以为这种事很快会变成一种常态,一种惯性的纾解,但他总有不同的迷人,他的身体有时僵硬,有时又特别软,在我手中时而像缩紧的贝壳,时而像张可以拉动的弓,时而像乐器。他很快就忘了他那不成功的第一次,兴致勃勃在我身上尝试,但他这个人一向心急,没耐性,每次我做前戏都要哄着他,他一个劲催——位置调换,他知道润滑的重要,也希望自己有“诚意”,但他哪里忍得住,我看他急得冒汗只好说“可以了”,他便撒欢一样扑上来。虽然他怂恿我花样百出,自己却只喜欢一种——从后面。我想他骨子里只喜欢简单的,这种简单难免粗暴潦草,我也有一点舒爽的体验,多数时间都是因为他的兴奋而兴奋。不过,自己身体的体验最直观,我好像更懂怎么让他舒服了。以前他能够忍着不出声,现在他根本忍不住,全程都发出又低又甜软的声音,好听极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也很会享受,后来干脆只负责指挥我、建议我、勾引我。偶尔他心血来潮要求换一下,我乐意配合,不知他在梦里是怎样的,也这么毫无章法吗?但对他来说,这种直接的方式才算酣畅淋漓吧?不过,这个家伙实在糟糕,前戏糊里糊涂就算了,他根本没有善后意识,事后倒头便睡还要紧紧抱着我,我想去浴室根本挣不开他,只能对着他甜甜的睡脸干瞪眼。我抚摸着他鸦黑的头发,他潋滟的光彩在洁白的床单上更加明显,但是,这就是人们说的只顾自己享受的渣男吧?他以前还使用暴力,他还曾经冷暴力,对,他身上还有出轨基因,这不就是一个潜在渣男?
他终于醒了,心满意足地蹭着我,终于想起:“要不要帮你揉揉腰?疼不疼?”
“时间快到了,你先把今天这张看完。”我把趁他睡觉总结的知识点盖在他脸上。
他非常不情愿地吹了口气,非常不满地读着上面的字,等他看完我抽重点考他,又出了几道题给他,他趴在床上摇着腿做,我把那张纸叠成一架飞机。
“哼,就知道这点骗小孩的东西。”他抢走飞机,继续做题。
我怀疑他的确是个渣男,自己做不好还来挑我的毛病,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能一直容忍他吗?直到回家我还想这个问题。今天到家早,小孩在学钢琴,我坐在楼梯上冷静头脑——他坐着拍照的那级楼梯。
我听到声音,那个男人从二楼走下来,我看他颀长的身型,浓密的头发,温和不乏性感的气质,不禁问:“叔叔,您多重?”
男人非常意外,这个问题太过奇怪,但他还是回答了我。
和我那个不争气的爸爸不同,男人有良好的健身习惯,优质的健康教练,我看着那笔挺的身影,想来他以后也是这么个感觉,就算到了三四十岁,四五十岁,或者老了,也应该是好看的。
我得到了一丝安慰,渣男就渣男吧,反正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就算他变胖了,我难道会不喜欢他?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