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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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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临近开学,本该加速的生活好像变慢了。

我猛然发现自己的假期零零碎碎一团散沙,糟透了:

驾校的课稀稀拉拉,想报的补习班没怎么上课,舅舅骂我的工作是一滩狗屎狗尿,不做干湿分离;

家教的两个女孩稍有进步,在我看来远远不够;

家里的关系一团乱麻,爸爸那边的小孩子抱怨功课太重,那女人打电话商量时,我听到她身后哭闹不止;

最用心的部分:陪他妈妈去诊所去健身,也半途而废。

我陷入恐慌,这是最没效率的一个假期!临时抱佛脚,我拉着他报了两个强化班,每天学到三更半夜,妈妈、那男人和两个小孩早就习惯了,就连保姆也又一次开始准备宵夜,两个小孩趁父母睡觉溜出睡房跟我们一起吃,我想训斥,被他横飞来的白眼阻止。

“半夜三更不睡觉,他们长身体呢。”

“他们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儿,长身体差这几天吗?”

他一句话把我堵没词了。

经他提醒,我终于发现两个小孩依依不舍可怜兮兮的,我以为他们舍不得总陪他们玩的新哥哥,结果他们更舍不得我,他们赖在我身边,抓着我的胳膊靠着我的腿,哪怕我埋头书本根本不理会。有两次,这两个小东西跟我们回房睡觉,进去时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好奇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反感四个人挤一张床,他却说,等我们再回来,小女孩就过了和哥哥同床的年纪。看着和我一个枕头一脸开心的小女孩,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呆呆在走廊听父母吵架。又想起我朝妈妈伸出双手,妈妈根本抱不动我。

我拍了拍小女孩,笨手笨脚的。她和小男孩不肯睡觉,明里暗里打听爸爸那边的孩子——不知道算不算他们的弟弟妹妹,语气里的不满和酸味多得惊人。我想起那边两个小孩随了爸爸的懒散拖沓,把奶奶的照片、奶奶的临终遗言想了整整三遍才决定继续管。

他给我出主意:“你让那个阿姨带孩子和你见一面。”

“还要见他们?”我不乐意,两个小孩更是捍卫领土一般抱住我,大声反对。

“你爸溺爱,教育上就是个拖后腿的,那个阿姨再厉害,有个放水猪队友,孩子就敢无法无天。你去镇镇他们,有你发话,你爸不敢不完成那些课业,那个阿姨也有个说法让孩子害怕。”他一边给我分析一边安抚两个小孩,“不用正式见,趁下课让他们过来见个十分钟五分钟。”两个小孩不悦地嘟囔:“课间只有十分钟。”“五分钟就够了,哥哥还要准备下一节课。”“三分钟就够。”“两分钟。”

越听越好笑。

我按他说的,第二天上午抽了个时间让那阿姨带来爸爸的小孩问功课,阿姨满口感谢,小孩好奇仰头看我,我看过去,他立刻瑟瑟发抖,躲到妈妈身后,另一个孩子小得很,还来得及教育。女人对小孩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就让哥哥教训你。”

语气、口吻、说辞和妈妈如出一辙。

我不太习惯“哥哥”这个词,扫了小孩一眼,他扁着嘴差点吓哭。

天下的小孩果然全部让人讨厌。我怀疑他故意让我过来吓唬小孩。

“不然呢?你以为你的家教雇主为什么那么喜欢你?按理说你家欠了她一个天大人情,现在倒像反过来了。只要把你搬出来,教育孩子太轻松了。本来我还担心那两个女孩见色起意,现在……哼哼哼哼嘿嘿嘿嘿。”

他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我喜欢看他笑,听他的笑声,如今他的笑透着苍白的乏力,像个空掉的储蓄罐,里边只有一枚硬币撞出声音。

新的生活试图填充他,这些填充失败了。好在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我最喜欢的潋滟感,那是他伤感中的渴望。

我的房间出现了他的痕迹,他是整洁和邋遢的综合体,衣服球鞋务必干净,却经常随手乱丢,不像我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他干净,但他太习惯被母亲照顾,难以留意生活上的小细节,有些地方还不如妈妈严格教育出的两个低年级小学生。我看着被丢乱的房间和卫生间台面陷入苦恼:我该要求他像我一样规规矩矩?该由着他习惯这种混乱?我不喜欢,又不想对他一本正经。难怪人们说恋爱和婚姻完全是两回事。

事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一天早晨妈妈找不到两个小孩,硬着头皮进我房间抓人,看到乱糟糟的房间大发雷霆,骂我,骂他,问候我们大学四年是不是准备住猪圈。当晚她请了专业整理师教我们如何保持整洁,她头头是道,不断强调只有整洁才能节省时间提高效率,我怀疑她在借题发挥——她知道我平日的整理习惯,这整理师是给他找的。

他没异议,跟着整理师学了几个小时。

得益于他的共情能力,他很轻易感受到妈妈的用心良苦,不会把那些与原生家庭迥异的干涉训斥理解为敌意。

而且,经过那个晚上的谈话,他们的关系松动了,不再有过去那种一分一寸精心搭建的谨慎。他有点喜欢我妈妈,妈妈对他也不太一样了,似乎多了些接近怜惜的在意。而妈妈的感情表达出来不外乎更多的严厉和更不见外的训斥。也可能这样的表达正是他最熟悉的——我和妈妈一模一样。这种熟悉反而给他安全感。

只有他的爸爸仍像个局外人,他们像长辈和小辈那样说话,看不出任何亲密苗头。男人经常下厨做他爱吃的菜,他把软糯的板栗、入口即化的鸡腿肉和酥烂的排骨肉一口一口喂给弟弟妹妹,自己吃得不多。我能体会他们父子间微妙的和解与距离。他不打算接受父亲归位,就像他妈妈不打算接受他的求和。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各有各的生活。他已经把现在的家庭和过去的家庭分开,不再因后者迁怒前者,也不再用前者对比后者。他试着接受新的关怀,这些关怀和旧的母爱并不矛盾。

他没向我打听自己的妈妈在做什么,他们母子似乎进入了一个默契的冷战期。我不知道他私下还会不会给他妈妈发消息,他们每周一个例行电话,不到两分钟就挂断。我不再因和他妈妈频繁的交流心生愧疚。比起他,他的妈妈需要更长的消化期,我不清楚一位女性要如何重建被生活粉碎的自我,翻看他妈妈的朋友圈,她没有把所有时间扑在工作上,休息日和曾经的朋友进山漂流,穿着救生衣举高双手。

“阿姨现在看着真年轻,不像生过孩子。”

我牢记男人说的话,干脆把朋友圈晃到他面前,我们谁也不能逃避。

“她本来就瘦。现在没孩子了,一身轻松。”

他只看一眼就躲开,仿佛照片拍打了他的额头。

他的妈妈很艰难也很顺利,得到了同行医生们的一致好评,已经成为正式员工,很快就要飞往另一个国家。她根本不打算通知儿子,也许到了那边会发一句“平安”,引起他更长久的内疚和愤怒。我的提前告知当然不会有好效果,他瞪了我半晌说:“知道了。”而后他便陷入不自觉的自闭状况,躲我躲得厉害,平复了心中的怒火才佯装无事回来。

事实证明,我无法在每一个他生气或伤感的时刻出现,我有我要做的事,我有那么多事。那些工作忙碌的夫妻忙着忙着感情就淡了,也许因为他们生气或伤感时,伴侣永远在忙别的事。想到我们要住在不同学校不同宿舍,大一课程满活动满,还有那么多我打算报名的课外班,我们还有沟通时间吗?

我不该让这种事发生,同居也许是个好办法。

“大学四年不许同居。”

我的想法还没成型就被妈妈强行打断,她严厉告诫我集体生活对他对我都重要,尤其对他——在那样的城市读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不应该脱离集体减少同学间的交往,大学同学是未来最重要的人脉,等等等等等等一切我能猜到的话。总而言之,她和舅舅和他妈妈一样,恨不得我们能在大学四年顺利分手。他们做梦。

我不打算违抗妈妈。他的新生活里没有母亲,必须有更多朋友、舍友、同学、伙伴做为一个个新支点,他不是一个只靠爱情生活的人,我虽自私,这点却想得清楚。

“还有,走之前拿着通知书给你奶奶上个坟。”

妈妈声音轻,这句话分量却不轻。我看着妈妈突然有点惭愧。妈妈重视孝道,算得上好女儿好媳妇,我远远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孝道”,让她的生活平添了许多重担,重担必然带来更多痛苦。倘若她只做个游戏人间的富家女,外公和舅舅会轮番将她的财务安排妥当,她可以四处玩乐,也可以打拼自己的职场。假设没有意义,倘若她没有重感情重责任的品质,外公、奶奶和舅舅怎么会那么爱她。直到现在,她仍然尊重去世多年的前婆婆。就连我也因此更爱妈妈。

“对了,寒暑假有时间吗?能继续给两个阿姨当家教吗?”

妈妈声音刻意轻松着,我怀疑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妈妈虽然动不动炫耀我,却不想把我当成她生意上的社交币,舅舅也只是偶一为之。我本想寒暑假挑一个留在大学那边,妈妈既然开口,可见家里生意需要那位阿姨帮忙。

我想了想才说:“大一没问题,大二看情况,我尽量。”

妈妈见我把三件事答应得爽快,也清楚我不会阳奉阴违,一个开心又买了一堆衣服。我的衣橱早塞满了,专业整理师看了也抓狂的那种满,我看着新到的包裹差点发火,好在他把整理师的功夫学来几成,换了几个折叠衣架和一堆开放式抽屉,没一会儿就把新衣服收进衣柜。妈妈很满意,完全忘了这是她惹出的麻烦。

妈妈爱买,也爱看我穿她买的衣服,我嫌她浪费我时间,从没答应过,她只好去折磨两个小孩。而今他愿意满足妈妈的装扮癖,一件件试给妈妈看。我想起家里的女孩子总是不厌其烦一件接一件给她手里的娃娃换衣服,这不是小女孩的爱好吗?妈妈多大了!又想起他的妈妈也爱给他买各种各样风格迥异的衣服,大概女性对衣服有天生的收集癖。

只有他的圣母个性才愿意满足少女病和公主病。他身材好,相貌好,气质好,妈妈越看越满意,两个小孩也在旁边起哄,男人偶尔帮他整理一下领子和衣角,坦白说,这其乐融融的一幕难免让人生出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但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能想到即将独自远赴异国的他的妈妈,他怎么可能不想。

“整理挺有意思的。我妈无师自通,最会做这些,其实我早就会一点。”他假装若无其事,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我不得不琢磨他的想法:他不打算回自己家一趟?不打算带一些从小到大的纪念品,和他妈妈有关的物品?他打算把过去留在从前的家,从此碰也不碰?

我难免心酸,这难道不是我曾经想要的?我希望爸爸不要住在有过妈妈、我和他的房子,把我的童年摆在那里,把他们的爱情摆在那里,把奶奶的痕迹摆在那里,上一道锁,再上一道锁,把曾经的幸福活埋在那里。哪怕想到时忍不住心酸、忍不住憎恨、忍不住怨气冲天,只要它在那里就好。纪念品是凡人的奢侈品,我们奢侈过。

所以,我不提,不催,刚好说到也不回避。他满意我的态度做法,开始不时说起他家的床,他的某本杂志,某个玩具,我听着,偶尔说一句:“下次带我看看。”他点头,我们都知道这个“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个房子上锁了,他妈妈上了一层,他加了一层,没人愿意回去打开。

我们的行李箱很快装满拉好,他还对着一堆衣服头疼,我说:“随便塞几件,反正她还会不停给你寄。”

“还寄?”他已经开始怕了。

“她铺张浪费,毫无节制。”我批评起来毫不客气。说来爸爸和奶奶在这方面没亏待过妈妈,这么多年她唯一没变的习性就是花钱如流水。

他折着衣服说:“你奶奶挺疼阿姨的,不管他们花钱,阿姨这么多年没变过。难怪把你奶奶的照片放在办公室。”

“什么?”

“你从来不看你妈办公室的桌面?好吧你不看。”

我无法理解妈妈。把奶奶的照片摆在桌面?怀念?鞭策?榜样?警醒?也许有那么几个我让她头疼至极的时刻,她会看一眼奶奶,如果奶奶泉下有灵,她会不会同情她孙子的妈妈?女性看待女性有特殊的、男性无法共鸣的视角,剥离了婆媳身份,她们永隔阴阳,却因这张照片达成和解。就像妈妈和他的妈妈,通过她们不争气的儿子们,同样达到了和解,释放了某种灵魂上的相互认同。

我不由浮躁,她们俩能和解,他们母子为什么一定要生分?人和人是不是一定要相互报复折磨才对得起付出的爱?

现实却是他和他妈妈越发固执。他还在收拾行李,他的妈妈在手机另一边做相同的事。在我和她、和健身教练的三人群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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