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震响,红月当空。世界一瞬分崩离析,只余唐玉律脚下的天台尚未崩塌。
赤色光芒从女人身后射出,那盖满血泪的脸隐匿在阴影中。
她倏地一笑,身体向后倾倒。
于是漫天血色亲上她的脸庞,直至瘦弱身躯划破夜空,如同尘埃落入沙暴,渺小的个体,和盛大的世界一同走向了湮灭。
“你救不了她。”章冬晓默默开口,“就像花儿总要谢,太阳终会落。无论重来多少次,她终会迎来死亡,循环往复,不可避免。走这条路是没用的,你选错了。”
“也许吧。”唐玉律笑了笑,“那么现在,你终于打算杀掉我了吗?章冬晓?
“又或者说——把我拉进这里的人?”
“......”
章冬晓抬眼,静静地凝视他。
唐玉律也不打算让话落到地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位置,将那么多鬼引来我这,却又并不打算揭穿我。
“我猜,是因为我做了太多出乎你意料的事。所以,你也想重新评估一下我的价值。
“那么,我来说一下我观察到的:刚刚过第一个路口时,你扫了一眼村长,又很快挪回视线。当时,你眉头紧锁、嘴唇紧闭、面部肌肉紧绷,有一瞬间的杀气外露。
“而右边那位老父亲,你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这并不是厌恶,相反,你额头出汗、下巴颤抖、反复吞咽,这是愧疚的表现。再根据他说的话,我虽不能百分之百断言,但也大致确定,他就是你现实中的父亲。”
“所以,这第一层,是对你现实经历的投射。
“下一个路口,面对那两位天使和恶魔,你的表情是真正意义上的平淡,既不怀念也不警惕,甚至有一种对他俩的存在了如指掌的凝视感。
“因为对他们来说,你才是‘创世神’,也即,他们应该是你对这个世界恶魔和天使想象的映射。没有你,他们也就不复存在。
“那么第二层,应该是对你潜意识的映射。
“而最后一个路口,就比较特殊了。”他清了清嗓子,“你特地塑造一个和我职业相同、又颇具亲切感的人物,是因为,你真的很不想让我选择另一边——
“代表‘你自己’的这一边。”
章冬晓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松动。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偶像。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章冬晓低头笑笑,“不得不承认,你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只是生活所需罢了。”唐玉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他能如此笃定自己的观察结果,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每当他潜下心观察一个人的表情,他总会被对方脸上绘出的情绪感染。通俗来说,就是共情能力·plus版。
在他写歌时,这毫无疑问,是个很大的助力。
但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把我拉入这里?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我从人间拉来过很多人的意识。”章冬晓走到天台边缘,看着那轮红月,“但问我‘需不需要帮忙’的,你还真是头一个。”
唐玉律猜她可能是想夸自己。说实话,他不想听。
若是换个时间点,听一下倒也没啥。
但是现在,他脚下的平台已经开始晃悠,明显不稳,摇摇欲坠。
这应该和章冬晓的状态有关。
或许,这整个世界都是她精神状态的映射。
她脸上的稻草像是什么倒计时,当它们全部掉完,便是这片空间彻底崩塌之时。
按照唐玉律以前看过的影视剧套路,章冬晓大概依然不会解释他的问题。
她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一边水时长,一边埋下剧情铺垫,最后再把一头雾水的他送回人类世界。
好在章冬晓不想当谜语人:“我没有办法控制鬼镇,它有自己的意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盯上新的猎物,抛出诱饵,促使对方来到鬼镇。凡是到这的人类,没有能活着出去的。你刷到的那篇推文就是诱饵,说明它已经盯上了你,你快死了,留遗言吧。”
“哇,真糟糕。”
“还有别的吗?”
“那不是我的遗言,”唐玉律还是想抢救一下,“可以说说更具体的信息吗?我争取多活一天。”
他可记得,刚刚路过某些设施时,那些介绍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游玩最低人数:2人”。
这是不是说明,日后,他要是真在迫不得已之下回到鬼镇,好歹可以拉个大佬过来当队友?
“没用的。我只能告诉你,你现在暂时不会死,因为这里不是鬼镇本体,而是我以鬼镇切片为基础构筑的幻境。现在在这里的你也不是肉.体本身,而是意识。”
章冬晓语速明显变快,两个字恨不得合成一个字的往外蹦:
“只要它看上了你,无论如何,你最终都会来到这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它具体什么时候对你动手,我不清楚,也不打算跟你解释太多,因为你记不住。
“我以前把那些‘猎物’拉进来时,也不是没试过解释,但鬼镇磁场太强,他们出去后,往往会将自己的所见所想忘记一大半。
“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发现,最深入人心的,果然还是‘恐惧’。如此一来,他们日后实在无法避免的来到这里时,多少也能保持警惕。”
确实,比起长篇大论的对话,还是亲身体验被生吞活剥的感觉更能让人对这段经历难以忘怀。
但她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唐玉律竟然如此松弛。
他不仅丝毫不慌,还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混上了鬼界第一鬼,让嚣张如领头鬼也对他马首是瞻。
这样的人,若是能再多给他点时间,日后,一定会有更加不可估量的未来。
可惜了。
章冬晓不觉得凭他就能改变这里。她方才说那么多,已是出于对唐玉律智力的肯定。
若是换作以前那帮“猎物”,她基本都是连个照面都不打,直接送人被鬼拆吃入腹的。
唐玉律试图从她嘴里挖出更多信息,但始终无果。
记忆的最后,天台陷落,他被卷入其中,意识却像是驻留在章冬晓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离他越来越远。
有稻草迎风而散。仔细一看,章冬晓脸上的稻草已经尽数掉落。她张了张口,大喊:
“队——长——!”
唐玉律骤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靠坐在墙边,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眼前的世界化作血雾,被搅合到一起扭曲、旋转,最后凝结在一起,逐渐组成柳桦枰的脸。
对方半蹲在地上,冰凉手指抵着他的脖子,一双桃花眼黑沉沉地盯着他,看不出眼里有什么情绪。
见他醒了,柳桦枰慢悠悠地直起身。
“怎么说呢。”那人看了看四周。
唐玉律是在木屋里晕倒的。这小破屋子,天花板渗水不说,连墙壁都缺了好几根木头,冷风不断从洞口穿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整面墙都是窗户。
“虽然此处依山靠水、四面通风,但把这里当成天然民宿的话,您的精神状态未免太好了些。”
唐玉律觉得自己的精神不是很好。
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信息量过大,越是努力去记,反而越想不起梦的细节。
趁着还没完全忘记,他嘴一秃噜光速吟唱,憋了个鬼镇大冒险之极速版:
“我假扮成天庭的执法者混成了鬼王,很厉害,但没用,我要死了。”
柳桦枰:“?”
柳桦枰:“哪有人做了个噩梦就咒自己死的?不吉利,别再说了。”
柳桦枰:“对了,您喜欢什么颜色的棺材?”
唐玉律心说,他在这方面没有讲究。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挺想把自己的遗照弄成光栅材质。
不同角度下,照片上的景象会发生变化。
这样,葬礼上,大家都在哭时,个子小的孩子一抬头就会发现:“哥哥在笑!”
话说,既然遗照都能用光栅的话,那以后他们的小卡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咳,怎么越扯越远了?
唐玉律用力摇头,制止了自己无止境的发散思维。
还真别说,发散思维确实有那么点用。某个关键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被他精准抓住:“‘幻境’是什么?”
柳桦枰已经背过身,准备走了。闻言,还是温声答道:“顾名思义,由某些存在塑造出的奇幻空间。每位幻境主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根据愿望不同,幻境的效力也会有所差异。
“有些时候,它们只存在于精神世界,有时则会影响现实。
“我国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所以鬼魂设立的幻境通常具备针对性。但特殊情况下,也会有无辜的路人被拉入其中。
“在幻境中受到的伤害会等比反映到现实中,若不及时找到破境之法...也许会有点小麻烦呢。”
说这些话时,柳桦枰始终背对着唐玉律。他的声音哀婉悠长,飘在空中找不到落点。
唐玉律没注意到这些。他跟在柳桦枰身后,满心都扑在刚才的事情上:
“如果有鬼把我拉入她的幻境,说我被她的家乡盯上了,以后迟早会到那个地方去,现在先带我提前熟悉一下。那么她的目的会是什么?”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
“她想大力发展旅游业振兴家乡,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添砖加瓦。”
“......”
鬼界旅游业有消费者投诉渠道吗?他要举报!
有鬼强买强卖!
唐玉律苦恼地皱着眉:“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奇怪,到底发生了...啊。”
也不知道柳桦枰什么时候停下的。唐玉律没留神,一下撞了上去。
这一撞倒是把他的思路撞通了:“进入幻境之前,我还见到了一个稻草人,从它入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你有看到它吗?”
他四下张望,精神还保持在高度警惕。
可目之所及皆为杂草,半个稻草人的身影都没看见。
他收回目光,正对上柳桦枰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稻草人啊...”
眼前的人声音飘飘忽忽,半边脸淹没在阴影下。
然后蓦地勾起嘴角。
“——不是一直在你面前么。”
咚!
瞬息之间,唐玉律已经抓起身边的扫帚横在身前。
他不言一语,任凭汗水滑过额角,死死盯着另一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柳桦枰只是往旁边站站,露出身后的窗户。
不远处,吉诗棠推着一车稻草来到墙边,将它们尽数倒出。
会动的,
倒,草,人。
“......”
唐玉律没松手,反而更加用劲,本就质量不好的扫把发出两声哀鸣,“耍我很好玩吗?”
“还可以。”柳桦枰摊手,像是没注意到他因为古怪梦境而心情不佳般,脸上笑眯眯的,“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也不会再问你了。
唐玉律算是看明白了,他问的那些问题,柳桦枰未必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单纯在敷衍他。
真是奇怪。这位队友,对于团内事务,明明一直以来都保持高度配合,却总让人感觉他游离在外,难以接近。
这时,外边传来一些动静。柳桦枰耳朵动了动,满脸兴趣盎然地便往那边飘去。
他刚才解释的那些概念,唐玉律不认为是在撒谎。
但他也不打算只听一人之言。今天遇到的事,他记在心上。
回头再听听更多人的意见吧。
他出门时,外边只有一个吉诗棠在那等他。
听完那光怪陆离的梦境·残缺版后,吉诗棠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的意思是,你靠单手举起苹果一朝登基成了鬼王?”他眼神一言难尽,“你这拿的什么剧本?‘一觉醒来,全世界生命力下降五百倍,而我不变’?”
“...我倒也希望我可以当一回爽文主角。”
进入新界之前,吉诗棠和他都是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