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尊?他在中州闭关许久,为何会来天凤州?”晏华凌疑惑道。
她顺着顾归岚的视线望向简汐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会为顾小友出关,是来找你的?”
简汐音凝望天际那道劈开晨雾的银光,叹了一口气:“我改变主意了,涅槃凶险,或许我能助晏族长一臂之力。”
她的手指碰到了结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栖桐山结界竟突然金光大盛,一股无形气旋将简汐音卷入其中。沈寒星赶到时,只来得及捕捉到她一片翻飞的衣角消失在结界光幕里。
霎时间,剑气纵横。晏华凌闪身上前拦住他:“剑尊三思!此乃天凤州凤凰族地界,结界关乎千万羽族性命,还请不要破坏。”
顾归岚也抱拳上前:“师尊,天凤州分部与中州分部素有嫌隙,此刻破界无异于宣战。”
沈寒星眸光一寒,一片梧桐叶倏地袭向顾归岚,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痕后深深没入山石。年轻弟子闷哼一声后单膝跪下:“弟子知错。”
“私出思过崖,隐瞒行踪,忤逆师命。”沈寒星的声音比万年寒冰更冷,“我倒不知,你已习得这般胆色。”
“弟子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跪着。”沈寒星看向晏华凌,“告诉晏昭临,我要进栖桐山。”
“族长涅槃在即,恕不待客。”晏华凌寸步不让,“已传讯族长,未得应允。”
“那为何简汐音可入?”
“自是族长认可。”晏华凌周身浮起一圈明亮火焰,“剑尊若要擅闯,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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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汐音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到了栖桐山内。
栖桐山内自成一方天地。山如其名,长满了梧桐树,四季仿佛在此交汇,她脚下是金红落叶铺就的绒毯,左边梧桐尚垂着嫩青色绿叶,右边枝头却已结起黄色小果,更远处满树绯红如火,好似晚霞映照天边。
山泉自岩缝蜿蜒而下,发出叮咚响声,清冽得好似昆山玉碎。远方云雾缭绕处,那座以千年凤凰木构筑的朱阁凌空悬于断崖,飞檐斗拱间流转着金色辉光,似要浴火飞去。
简汐音踩着满地金红落叶往楼阁方向走去,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忽然有几道赤金流火自树冠坠落,流火落地便化作几名修士,拦住她的去路:“阁下何人?”
“须臾派简汐音。”她向那几名修士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异火羽毛,“携异火来,助晏族长涅槃。”
流火所化的修士们对视一眼,为首者指尖轻点异火羽毛,火焰般的脉络骤然亮起,他们退后半步让出小径:“族长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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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汐音拾级而上,踏过白玉台阶,朱阁殿的全貌便豁然展现在眼前。就在此刻,她掌心的异火羽毛突然挣脱束缚,朝着殿门直飞过去,却又在触及门扉上那颗赤红水晶的时候凝滞——那颗本该璀璨如血的凤凰晶核,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灰白的死气在表面蔓延,隐约的黑纹在晶核内部游走。
她抓住躁动的异火,推开沉重的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当怪异的房间,华美奢靡的房间中却放着各种残破旧物:紫檀大多宝格中,半截断剑与夜明珠并陈;博山炉吞吐着龙涎香雾,旁侧却横陈着一支生锈发钗;黄花梨木桌雕纹精细,上面却郑重其事地放着一个残缺的茶盏……
等等,这个茶盏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简汐音定睛细看上面花纹,不正是她千年前惯用的那只吗?有一次失手摔裂后,还没来得及处理便不知所踪,怎么会出现在这凤凰族的禁地之中?
当简汐音的视线逐一扫过那些残破旧物时,终于全部想起来了,那截断剑是她早期装备用过,但因磨损度过高扔掉的废武器;那支发钗是某次激战中遗落,当时她已换上更好的法器便未曾寻回;就连地上散落的瓷片,都依稀能辨认出是她曾经用过的器皿……
所有旧物都用灵力温养着,才能千年不朽。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卷起层层纱幔。隔着宽敞的房间,在帘幕翻飞间,晏华凌口中的“将死之人”终于显露真容。
“简掌门对旧物很感兴趣?”
晏昭临正斜倚在玉榻上,穿着绣金线的红衣,长发未束,额间凤凰翎羽状花钿殷红似血,他面色苍白,金色瞳孔中却还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简汐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果然,玉榻上层层叠叠铺着的,全是她当年换下的旧衣。
她微笑:“任何人踏进这间屋子,恐怕都会对这些物品感到好奇吧。”
晏昭临微微抬起苍白的脸,金瞳漫不经心地扫过简汐音的面容,声音带着凤凰族特有的清越:“须臾派?没听过的门派,今年竟然赢过了中州天剑门?”
“江山代有才人出。”简汐音回答,她扫过晏昭临的面板:
姓名:晏昭临
种族:凤凰
修为:化神大圆满
心境:0
心魔:100
其他:凤凰族族长,濒死
当100点心魔值跃入眼帘时,她竟生出不合时宜的欣慰,太好了只有100点,经历了前几个弟子的心魔值洗礼,她现在的承受阈值已经被拔高了不少。
不过这也难怪门口的凤凰晶核会呈现灰白死气。她想起千年前晏昭临说过,族长涅槃关乎全族气运,晶核便是征兆。死亡尚可接受,但若堕魔后涅槃,魔气必将侵蚀整个凤凰族。
“听华凌说,你想用异火换凤凰真火?”晏昭临开口道,“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华凌总以为有了异火我便能涅槃,可惜症结并不在此。”他苍白唇角勾起自嘲弧度。
“你为什么无法涅槃?”简汐音扫过他的面板,“是心魔的缘故吗?”
“怎么,你能治?”晏昭临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不能的话就拿着异火离开吧,别在这里久留。”
“晏族长还真是奇怪。”简汐音挑了下眉,“分明是你请我如栖桐山结界,怎么现在没几句话又要赶我走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无法治疗心魔?”
“我什么时候请你——”话音骤止,晏昭临倏地撑起身,“你不是被晏华凌领进来的?”
简汐音垂眸不语。此刻晏华凌应当还在和沈寒星对峙,而栖桐山结界方才竟是自主吸纳了她,怎么掉马甲掉在这里啊!
玉榻上的红衣突然化作流火消散,再凝形时晏昭临已逼近她面前,他五指扣住她双肩:“结界为何会主动放你进来,是因为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吗?你身上为何会有她的气息?”
“对了,你姓简,”他的声音陡然凝滞,瞳孔金光大盛,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言灵之力,“说!你与简仙尊……”
话音戛然而止。晏昭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现在连使用言灵都有些勉强,强行中断的反噬让他整个身形都晃了晃。
简汐音叹了一口气,手指抚上晏昭临后背,正要发动“神识洞悉”,却突然察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压在了玉榻上,晏昭临鼻尖蹭着她的肩窝,喟叹裹着血腥气漫开:“罢了,这缕残魂也辨不得真假……若这场焚心劫是幻梦,这般浓烈的师尊气息,当真是梦寐以求的殉道之所。”
凤凰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烫伤,简汐音实在忍不住了,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谁准你寻死了?”
晏昭临金瞳颤动,燃着偏执的火焰,他滚烫的掌心贴上她的后颈,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吸气,喉间溢出低沉的笑:“真像啊……连训斥人的口气都这么像。”他笑声忽又转冷,“不过你最好不要是师尊,我可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这般难看的模样。”
“现在这般模样,”简汐音直视他震颤的瞳孔,“总比你当年秃毛时好看些。”
话音未落,“神识洞悉”已然发动。
神识没入一片火光中,待灼目光芒稍褪,简汐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型梧桐枝桠搭建的巢穴边缘。整个巢穴直径超过三丈,巢穴内除了梧桐枝桠、金红翎羽,更有她千年前无数物品堆积而成,每一件都擦拭得纤尘不染。
身后传来利喙叩击玉器的声响,简汐音转身,正看见一只有些褪色的凤凰叼着一块碎掉的玉佩返回巢穴——那是她以前在天剑门的传音令牌。
她下意识挪步,梧桐枝发出细微脆响,凤凰猛然转头,金翼舒展间已将她衔至巢心,滚烫的喙轻梳她鬓发,华美的羽翼如锦被般覆下,这才满意地收拢翅膀,将她严严实实圈在怀中。
“昭临,”简汐音被热浪蒸得头晕,无奈道,“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真要熟了。”
凤凰的羽翼一僵,随即收得更紧,他将一片最亮的翎羽塞进她掌心,喙尖轻蹭她耳垂:“师尊别看……我的羽毛现在不好看。”他连声音都有些沙哑,“您就将就着看这片羽毛就好。”
“有什么看不得的。”简汐音指尖凝着“春风化雨”去碰他颤抖的身体,天空中开始飘起细雨,她又看见了,那些在雨幕中如附骨之疽缠绕凤凰真身的无数隐约线条,一端延伸到看不到的天边,另一端又在她掌心收束成结——和潮渊心魔幻境中的那些因果线一模一样,只是尚未凝成纯黑的密网。
晏昭临无法涅槃也和这个因果线有关吗?简汐音还在想着,在将熄未熄的凤凰火中,四周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一千年前,她从硝烟未散的战场上救下小凤凰,带回天剑门,化形后的少年爱穿灼眼的赤金锦袍,到处追跟他的师兄弟们打架,揪师兄的发冠,烧师弟的衣摆,穿的张扬,行事也张扬。
直到有一天,简汐音发现凤凰翎羽原来可以拿来淬炼武器,镶嵌属性,便哄诱他拔下尾羽,小凤凰忍着痛,红着脸,将流光溢彩的尾羽递到她掌心。
“此物本该赠予命定之人……但师尊想要,昭临甘愿献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