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星伽并不清楚来人是谁,不过很快众人的反应就告诉了她答案。
“参加王爷。”
元星伽垂首敛目,心中有了盘算。
不知他们是如何商议的,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元星伽隐约听见前面传来人声。
过了片刻后,她便听到了瑾王让他们起来的声音。
瑾王道:“本王早些年得到了一块好玉,想来也能配得上诸位。”
说完,便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玉递给了内侍。
元星伽站得远敲得并不真切,她眯了眯眼,视线逐渐转移到了瑾王身上。
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后,她一顿,然后迅速垂下了眼,将眸子里的震惊遮掩了过去。
这人怎么长得同三哥有些许相似。
元星伽惊疑不定。
直到众人散去,她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中无法自拔。
站在身侧的沈鹤京见她迟迟未动,伸手揪了揪她的袖口,关切道:“怎么了?”
元星伽恍然回神,勉强牵起一个笑,“没事。”
沈鹤京见她并不想说,也没有勉强她,只是道:“既如此我们先过去挑马吧。”
元星伽点头正要同沈鹤京走的时候,却发现一向活泼的裴年此刻却是沉静非常。
她迈出的脚步停滞在半空中,“阿年,你怎么了?”
裴年的脸色有些苍白,乌黑的眸子闪烁不定,瞧着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元星伽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正要问的时候,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鹤京摇了摇头,低声道:“到那边说。”
人多耳杂的。
元星伽反应过来,将沉溺在诡异情绪中的裴年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直到走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元星伽四下看了下,这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裴年脸色比方才好了些许,听到元星伽问话也只是将眸光转向了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沈鹤京的面色随着裴年的欲言又止逐渐变得凝重。
元星伽并未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裴年猛然抓住她的手,道:“我要得到那块玉。”
坚定的模样让元星伽有些晃神。
她低声道:“好。”
裴年一愣,刚要说什么的时候,一旁抱臂的沈鹤京突然出声:“恐怕有些难,这里面的竞争者虽然是勋贵子弟,但是醉心武学的也是大有人在。”
沈鹤京的话如同三九天的雪,让二人的心都冷了下来。
裴年抓着元星伽的手随着这句话落下渐渐松了下来。
突然,元星伽又反手握住了裴年的手,让有些心灰意冷的裴年下意识就看向她。
元星伽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到了沈鹤京身上,“你也说了醉心武学的人大有人在。”
她笑了笑,随即将抓住的手举了起来晃了晃。
“我相信阿年。”
元星伽的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曦光,刹那间,沈鹤京和裴年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更何况,你还有我们呢。”元星伽这般道。
裴年眼前的阴霾被悄无声息地拂去,他紧紧地握住元星伽的手。
裴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只能吐出一个单薄的谢谢。
沈鹤京也少见地没有拆他的台,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裴年扯起唇角笑了笑。
元星伽见他心绪平复,这才问道:“你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裴年环视了一圈,确保无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时候,他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方才那块玉吗?”
元星伽点头,“当然。”
裴年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还记得我父亲吗?”
元星伽猛然想起来自己那次穿回女装勇闯绮春坊的事,着实是让她难以忘怀。
裴年道:“父亲最后一次归家拿回来一只盒子。”他眼神放空,显然是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
沈鹤京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神色骤然变了。
元星伽并未注意到他神色变化,只是认真地听着裴年说话。
裴年:“那时父亲行色匆匆并未留意到我,这让我有些不满,于是我便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钻进了书房,想要瞧一瞧父亲连日宿在书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只不过我还未动什么,父亲便回来了,我惊慌失措下不知触碰了哪里,那只盒子便咕噜噜地滚了过来。”
盒盖分离,摔出了里面的玉石。
紫霞青云,漂亮得很。
他记忆犹新。
那天他父亲罕见地动了气,如若不是他母亲一力保之,他恐怕就要挨家法了。
随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盒子,便也将其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却没想到多年后出现在瑾王殿下手中,这让他原本混沌的记忆骤然清晰。
沈鹤京自然听说过裴年的父亲死得蹊跷又惨烈,一时间沉默不言。
只有元星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并没有多问什么,只道:“到时上了场,我同鹤京帮你,你只管射箭便可。”
裴年重重地点了下头。
选好马匹后,元星伽行云流水地上了马,动作干脆利落极了,这让跟在身后的沈鹤京惊诧不已。
元星伽笑了笑,“怎么样,我可是请了好几位师傅教导我学习呢。”
说罢,她扬起头,骄傲极了。
沈鹤京笑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注1]。”
“那当然喽。”元星伽轻声喝道,“何况我们可是有十几日未见呢。”
说完,她一夹马肚,身下的马瞬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载着元星伽朝着远方跑去。
泼墨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高高扬起,身上的红衣宛如昭阳明媚动人。
沈鹤京舔了舔唇,立刻跟了上去。
元星伽见他也骑得潇洒,扑哧笑出声来:“沈公子,我还以为你身子不好应当是不擅长这些的。”
“没想到骑得这般好。”
马背上的沈鹤京脸色红润,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实在是看不出他身有恙。
沈鹤京理所当然地道:“君子六艺自当是样样精通。”
虽然同那些将军比算不得什么,但是同这些勋贵子弟比,足够了。
被他们两人落下的裴年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矫健的身姿瞬间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沈鹤京看着只留下一个马屁股给自己的裴年,冲着一旁的元星伽道:“你看,这不就有比我精通的吗?”
元星伽将背上的弓箭拿在手中,盯着前方不断出现的猎物,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走了,该干活了。”
沈鹤京低声喝了一声,原本还悠哉游哉的马儿立刻跟了上去。
裴年看着元星伽拉弓搭箭,有些担心地问道:“可以吗?”
元星伽并未说话,只是阖上了一只眼,不过须臾,搭在弓弦上的羽箭便飞了出去,直直地朝着一个地方射了过去。
一声箭矢入肉的噗嗤声传了过来。
裴年看过去,只见一只野兔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染湿了雪白的皮毛。
“你这箭术可以啊。”裴年盯着那只兔子道。
元星伽吹了口气,神情恣意,“当然啦。”
她之前可是他们学校射箭队的骨干成员,还是能拿奖的那种。
沈鹤京和裴年都被她这副小得意的样子逗笑了。
裴年跳下马,在箭矢上拴上了一个红布条。
“走吧。”
几人的声音消失在树影葱茏之中。
“陛下。”大伴看着元星伽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低声询问道。
容潋在看不到元星伽的身影后,眸光渐深:“找人看着点。”
“是。”大伴道。
这边元星伽同另外二人钻过树丛后便停了下来,沈鹤京瞧见地上的脚印,便下了马摸了摸里面的印记,而后立即做出了判断。
“是鹿群。”
裴年道:“鹿群恐怕就是陛下给咱们搭建的围猎场中最难对付的东西了。”
元星伽点头:“好极了,我们没必要跟鹿群产生冲击,只要射住几只鹿就可以了。”
裴年和沈鹤京皆不置可否。
沈鹤京上了马之后,他们随着鹿群留下的痕迹跟了过去,行至半途时,他们遇到了一只狍子。
裴年眼疾手快一箭便朝着它射了过去,岂料半途中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箭径直撞向了裴年的箭矢。
虽然那支莫名其妙的箭矢被裴年的箭给弹开了,不过还是影响到了裴年第一支箭的轨迹。
令那支箭与狍子擦身而过。
裴年皱眉。
元星伽回身望去,只见谢鹤明正缓缓地放下弓箭,见她看过来了,他笑了笑。
他状似苦恼地甩了甩弓箭,“哎呀,本世子箭术不精,真是惊扰各位了。”
话语中的无所谓让裴年原本压下去的火气霎时喷涌而出。
他脸色铁青,欲要驾马转身却被元星伽伸出的弓拦住了去路。
只见元星伽笑了下,她伸出弓拨弄了下谢鹤明飞过来的箭矢,箭镞入土极深,箭杆也是纹丝不动。
哪里来的箭术不精,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颔首,道:“殿下言重了。”
紧接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是一支失手之箭罢了,何谈惊扰呢?殿下如此谦逊自省,倒是叫星伽叹服。”
沈鹤京听到元星伽说的话后微微一顿,显然是不相信她真的会体谅对方,总觉得下一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而与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谢鹤明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此刻皆是对元星伽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照理来说,元星伽不像是能接受挑衅还八方不动的人。
不过事实证明沈鹤京还是很了解元星伽的。
只见元星伽话锋一顿,挂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许,眸光掠过对方手中价值不菲的弓以及用着上好墨狐皮缝制而成的箭囊。
她啧啧感慨道:“不过观殿下此箭,力道雄浑落点精准,能于百步后从这林间狭窄之处,精准地落到我们身前……”
说到这里,她叹道,“这份失手的准头,这份失手的力道……”
元星伽掀起眼皮看向神色有些难看的谢鹤明,丝毫不顾忌她,脸上摆出无比真诚的困惑。
她支着手道:“这突然让星伽想起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军中有个神射手,为求箭出如龙,精准入微,常常要以重石悬臂,苦练数月方才有所成。”
元星伽神色震惊地摇了摇头,“而殿下方才这失手之箭,这力道,这准头,竟然让星伽觉得有几分垂石悬臂的影子。”
她话音一落,紧接着啧了一声,“莫非殿下这垂石悬臂的功夫竟然都用在这失手之上了吗?”
言罢,她不忍直视,只是坏心眼地念叨着怎会如此。
元星伽话说完,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跟在谢鹤明身后的勋贵子弟们自然听出来元星伽是故意埋汰他练箭练了这么些年竟然练出个失手之箭。
周遭寂静了片刻,也不知哪个没忍住发出了低低的气声。
元星伽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谢鹤明恼羞成怒,追着这道声音便望了过去,不过跟在他身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辨不清究竟是笑的。
沈鹤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而裴年更是憋红了脸,险些笑出声来。
谢鹤明的脸色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霎时缤纷多彩,一时之间只觉得手中的弓烫得他根本抓不住。
过了好一阵,谢鹤明缓过来道:“元公子倒是好伶俐的口才,若是用在你的前途上,你们家倒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模样。”
元星伽目的已经达到,知道他是无话可说没事找事,不欲与他争辩,只是道:“殿下多虑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从容不迫从那支碍眼的箭矢旁绕了过去,仿佛那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沈鹤京和裴年也拱了拱手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