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兰舟坐在书房里,他翻着现在的法律词条,锁紧着眉头,嘴里念着它们。
他现在很努力,比任何记忆中的时候使出的劲还要大,他要赶上他的同龄人,他工作了,他要开始接受五十三岁。
桑榆非晚,他激励着自己。
那天他接到李晓倩打来了电话,她问要不要跟她一起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就是工资有点低。
“可是,我都不清楚现在的法律条文,人家能收我吗?我五十三啦,愿意收我吗?”
“没事的,你有那么大的决心。人家方大律师愿意的。”
“方大律师,叫什么名字?”
“方江。律师事务所叫通一”
……
“任溪留,你给我滚进来。”
最后,江兰舟顶着尴尬,硬着头皮走进了这家律师事务所,前台是熟人孙云云。工作区域有两个大熟人,万情和郑君隆。
方大律师依旧严肃着一个脸,他让江兰舟把一箱子的案件文档全部搬走,两个星期内看完,顺便跟进李晓倩的案子。他最后在电脑后面抬起头说了一句让人心里暖暖的话:“江先生,您可能现在很不适应法律条文的改变,但是我相信你的抗压能力以及好学求知性,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欢迎与我一起探讨。”
“谢谢您。你可以叫我兰舟。”
“不谢。你比我大,我叫你江哥吧!”
江兰舟听到这话明显的愣了一下。
在江兰舟的记忆里,他在二十三四岁也经常为了案子夙夜不懈,勤勤恳恳。这种为工作拼命的感觉,有些累人,但他自己还是挺满足的,是一种真实的感觉,他在期待着发工资的那天。
夜晚只要任溪留有时间,他总会开着车来接他。他这天又看到了江兰舟熬红了双眼,心疼地劝道:“还是身体重要。”
“嗯。”江兰舟趴在车上,一动不动,歪着脑袋睡着了。
任溪留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不像二十四五岁,像二十九岁的他。眉目中已经脱了稚气,越来越沉稳老干。
二十九岁的江兰舟是什么样子,他一边读完了考研考博,成为了一个律师事务所的精牌律师,工作稳定,月有盈余,他还拿出了积蓄和他一起买了现在的房子。他还总喜欢逗着家旁边的小孩跟他一起玩游戏,哭了买玩具,不哭让小孩输到哭为止。
小孩越菜越爱玩,每星期日,等着这个大朋友的到来。
有一天,他与任溪留吃饭的时候,告诉任溪留,律师事务所来了个刚刚实习完的小律师,老大把这个人,扔给他当了徒弟,名字叫方江。方江热爱学习,吃苦耐劳,天赋异禀。他在之后日子里总对任溪留说,自己只能指导方江一些他不熟悉的方面,方江未来肯定不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律师。
确实,那时候的方江真的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律师,直到有一年,有一家小公司要告一家大企业,这位普普通通的律师因为打赢了这场官司,成了业内大名鼎鼎的方大律师。
江兰舟动了动,睁开半只眼,看着任溪留的脸,嘀咕着:“你亲我?”
“对。”
“我要睡觉。快开车,我困死了。我要回家睡觉。”
“好。”
车子平稳急速,夜色成为一条条的光亮的线,擦着黑暗,激起线条。
江兰舟回家真的倒头就睡,早上六点,他起床看着任溪留站在厨房里忙活,问他起这么早的吗?
任溪留淡淡地嗯了一声。
今天是清明节,江兰舟放了假,他们俩个要去祭拜埋入黄土的亲人。
他们出了江城,进入了随市,天空下了雨,清明雨水,总透着淡淡的寒气。
许柿村的公墓是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有好多开着的杜鹃花,还有一些深蓝色的鸢尾花,一大片,鸢尾花遮盖了一条小溪,小溪的声音与鸟的声音合为一体。
鞭炮声不间断地响起,每座坟上插着一束束白菊花,还有五颜六色的飘子,飘子被阳光一照,亮闪闪的。
纸钱的灰烬落在每一个上坟的人。
江兰舟沉默的烧起纸钱,放着鞭炮,插着飘子,磕着响头。
纸钱烧的很久,仿佛要把前几年,没有过来的遗憾全部补齐。
人总是这样,没有干过的事情,可以统称之遗憾,突然之间的得到,就要拼命的补全。
更何况,他是在面对两个最亲近的人突然离去。他还没有见过他们的年迈的老去,他就已经步入了记忆中他们的年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江兰舟二十四岁,他的母亲江女士刚好是五十三岁。
江兰舟望了望周边坟上的碑,几乎都是他的爸爸妈妈那一辈的人,都是家中长辈。他一人放了一束白色菊花,就轻轻走了。
任溪留平静地对着他说将车在次驶进江城,他将车停靠在回家的一条路上,这条路的对面就是长江,长江滚滚声音在今天,隔着路与行人,都能听见。
“我要走了。”任溪留说。
“回部队吗?”
“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你要去机场吗?”
“不去,专人接送。”
“那你好好报效国家,我不会太想你。”
任溪留张开手臂,想要一个拥抱。
“你回来在抱吧!”
“好。”
江兰舟走进车里,开着车准备走了。
他透着车窗,他看到任溪留还站在那里望着他,总是这样。
江兰舟打开车门,他急速地奔跑,用力地回抱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染头发。我喜欢你黑发的样子。”
任溪留再次沉默中。
“留哥,你好害怕,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怕我又又发现.....”
“我心里明白的,还有好多事,我还不知道。”
江兰舟知道了部分答案,但是另一半的部分答案却始终接近不了。先前的事情他不敢多想,因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吗?他在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努力留下自己的痕迹。他努力让身边的人,记住他的名字,完完全全地记住他这个人,他好怕自己有一天消失了。
“对不起,”任溪留抱着他,“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想隐瞒你。但是兰舟,请相信我,都是选择造成的廖误,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并没有什么的。”
江兰舟紧紧地抱着任溪留,一拳锤在他的背上,那是个地方靠近心脏。
任溪留感受到心脏的震动,突然就哭了出来。低低的呜咽声,有着发苦的声音,像是嚼着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没有什么道理,任溪留还是哭了出来。
可能他卸下了一种背负的重担,在爱人紧紧的拥抱之下,还有并不疼的拳头之下,敏感起来。
“哭好了。”
“嗯。”
“你能答应我件事情吗?”
“得寸进尺?”
“不是,”任溪留听着江兰舟这句话迅速反应,立马说出来自己的诉求,“你可以不那么聪明吗?现在挺好的,咱们慢慢过完剩下的余生。我快退休了,我还是很有体力的,我们到时候手拉手,去看一次雪山吧,我以前还在一个山头驻守过边疆。”
“哟,今天挺主动的。”江兰舟抬起头,看着任溪留,亲了一口。
任溪留嗯了一声笑了,他抱着江兰舟深吻下去,这次分别,他们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江兰舟说我愿意,他们就是期待着各自的退休生活,开始过早已约定好的旅行计划。
江兰舟慢慢地或者是已经完全进入到自己已经五十三岁的事实,他的眼角与任溪留一样开始有了眼角纹,头发里有了一丝丝的白发。
刚开始江兰舟吓死了,以为自己得了癌症,恶化的很快。他还哭了一场,都准备写封遗书。
他写遗书那天,卢文突然来家里,他发现了半张没写完的遗书,他也吓死了,以为江兰舟要自杀了,哭着喊着不要江兰舟不要死。
江兰舟把自己突然白了几根白发,眼角长皱纹告诉他。卢文急急忙忙地拉着江兰舟去私人医院,两个人如临大敌一般瞪着私人医生王医生,王医生倒吸一口凉气说:“他本来就躺了好久,不老才是有违背医学道理。”
“没有癌症。”
“目前没检查出来。”
“只是老了?”
“根据检查报告,确实是与五十几岁的人一样的正常标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去吃了一顿烧烤,没有加辣。两个人都说初老期,他们不可以吃太重口味了,他们要为了健康的老年生活而奋斗。
他们分了一罐啤酒,吃完饭。
卢文在轮椅上按了自动按钮,自己的轮椅滑行。
他的车很豪华,按下外面的车门键,有一个滑坡板自动下放,副驾驶没有座位,但是有自动固定器,可以固定卢文的轮椅。
江兰舟惊叹这,车内的豪华座椅,啧啧叹道:“我就没见过方向盘上面还有镶着钻石的。”
“哈哈哈,任溪留的车更贵。”
“任溪留的车,没有啊,普通的啊。”江兰舟摇了摇头。
“他有一辆车,是国家发的,越野车,想买都买不到。”
“你见过?”
“没有,只能幻想。”
“你方向盘镶钻石,不硌着手吗?”
“现在的智能驾驶挺厉害的,你要是硌着手,让自动驾驶来。”卢文大笑着,改明有时间,我带你飞空中交通,乘坐我的飞机。”
“多少钱?”
“将近一个亿吧。”
“啥,你这么奢靡的吗?”江兰舟砸砸嘴,看着富有的卢文,惊叹道,“你是多有钱啊?我还记得你跟我抢着穿一条裤子呢!”
卢文笑着提醒道:“不要提我的黑历史,我现在是大人了!”
“买架飞机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的目标?”
“对。”
“那要多少钱?”
“跟小时候一样,飞机需要一百来万就行。但是护养和飞机场停机挺费钱的。”卢文扯了扯江兰舟的胳膊,问着他:“你该不会想要买架飞机吧!”
“对啊,都快成为日常出行工具了,怎么着也要给家里买一架吧!不知道能不能在退休前,攒够钱。”
卢文一听这话,一拍脑袋,激动道:“哎呀喂,我忘了跟你讲了,你很有钱!”
“嗯?!”
卢文激动的无以名状,出口了家乡话:“他怎么连这个都不给你讲啊。”
江兰舟也用着家乡话跟他说话:“讲什么嘛?你别激动啊,我感觉你都要犯心脏病了!”
“兄弟,你很有钱的。”
“嗯?!”
“咋们家是有机场停放产业的,还有造飞机的产业!”
“嗯。”
这一声嗯格外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卢文拿着显示屏激动地点开企业软件,搜索自家公司,给他看控股人,江兰舟查着自己名下的股份和公司名号。
卢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你很兴奋,兄弟我真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算没有辜负少年时我们的约定。”
任溪留的日记:
2059年4月5日清明雨下
我哭在你的怀抱,向你做了吻别与期待。
我期待你看见孤傲的雪山,会高兴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