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空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方远舟理解。

“那我找赵哥取车，顺便请他跟导演请个假。”

孟空“蹭”一下站了起来，毫无预兆地往外走，扔下了一句“随便”。

语气很冲。

方远舟当然不会同他计较，反而很想安慰他几句，就像当年爷爷紧紧抱着他一样，但他没有立场，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他只能赶紧跟上去，紧紧的，一步不离。

刚出了化妆间，孟空陡然停下，方远舟差点又要撞上他挺直的肩背，不过这次他刹住了。

他有些懵，不知道孟空为什么忽然停下。

孟空转过身，看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方远舟心中一阵发紧，他知道孟空当下的心情是如何难过，情绪是如何低落，无论孟空做出怎样的粗鲁之举他都可以包容，但孟空一句道歉却险些让他破了防。

“没关系。”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孟空掏出手机：“我和导演说一下，你去找赵哥吧！”

方远舟答应着离开，他给孟空留了私人空间。

在走廊另一端，他遇到了化妆师。

“小孟老师的助理是吧！”化妆师叫住他，“我刚去问了情况，今天全城大停电，剧组的发电机还碰巧坏了，定妆照拍不了了。导演刚发话，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你跟小孟老师说一声哦！”

方远舟谢过，又转头回去找孟空。

他一边走，一边联系赵小宁。

不知道赵小宁是不是长在微信里，什么话发过去基本秒回，这也挺让方远舟佩服的。

赵哥：没问题，我去取车，在酒店门口等你们。

远上白云舟：好的，谢谢赵哥。

方远舟回完赵小宁微信，转头就找到了孟空。

孟空正在挂电话，应该是和导演通过气了。

“下午导演让大家休息。”方远舟转述化妆师的话。

孟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无言，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连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赵小宁都安静了许多。

到了住的酒店，孟空率先拉门下车。

方远舟刚要跟下去，被赵小宁叫住了。

“小方，孟空估计心情不好，辛苦你多照应照应。”

赵小宁应该知道一些事情，要不然他不会特意说这番话。

不过，方远舟并不在意，无论赵小宁嘱不嘱咐，他都会注意的。

“我会的，赵哥，你放心吧！”

两分钟前，方远舟还信誓旦旦让赵小宁放心，没想到很快就被打脸了。

他刚跨进302房间，一个枕头就“啪”地落在他的脚边。

他顺势看过去，床上的被褥被孟空翻得乱七八糟，两个枕头一个牺牲在他脚边，一个正拿在孟空的手里。

他往枕头里边掏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方远舟以为孟空被孟董刺激大了，撒癔症，忙想上前安抚。

靠近了他才听清，孟空嘴里在念叨什么照片不见了。

“孟空，你找什么？什么照片？”

孟空抬头看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瞬间的迷茫：“我妈妈的照片。”

啊？方远舟脑子瞬间发懵，赶紧问：“你放哪儿的？枕头下？”

孟空点点头。

完蛋了，早上他亲手卷的床单，已经让酒店拿出去清洗了，根本没看见照片一个鬼影。

方远舟忐忑又无奈地提醒：“早上咖啡洒了，我把床单清理了叫酒店收走了，你不记得了？”

孟空闻言一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如同被冰霜暴击一般，迅速失去了光彩。

“丢了？就这样不见了？”他似乎还不敢相信。

如果今天方远舟没有听见那场争吵，他会以为孟空是撞邪了。

但他听见了。

“不会丢的，我去找前台问一下。”方远舟迅速想到了办法。

临走前，他还担心地嘱咐孟空：“你别乱走，就在这里等我。”

方远舟小跑着到了酒店大堂的前台接待处。

“您好！请问302房今早送洗的床单还在吗？有一张照片裹在里面了。”

服务员小姐姐见方远舟一脸的汗，忙安慰道：“您别急，我问一下客房部。”

说着，小姐姐就开始打电话。

方远舟只觉得脑袋DuangDuang冒汗，耳朵也轰轰鸣响。

孟空为什么会把他妈妈的照片放在枕头下？

应该对他很重要。

这么重要的东西被他方远舟给搞丢了。

他拿什么赔人家？

“先生！先生！”前台小姐姐叫醒了正胡思乱想的方远舟。

“幸好今天停电，客房部的洗衣设备无法开机，床单还没清洗，那边正帮您去翻找，您稍等一下哦！”

方远舟自觉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赔偿孟空的，根本等不了一点。

“客房部在哪儿，我也去帮忙找，这张照片很重要，一定要找到的。”

小姐姐见他态度如此郑重，虽然表情有所迟疑，但也不敢阻拦。

“也行，所有未清洗的床单都堆放在客房部的洗衣房里，我立刻带您去。”

到了洗衣房，方远舟终于知道前台小姐姐的表情为什么会迟疑了。

满坑满谷的未清洗的被褥全部堆放在一起，像连绵起伏的白色山脉，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到头。

白色的山中艰难地冒出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女人穿过被山褥海，朝他们走来。

前台小姐姐介绍说她是客房部经理，有什么事找她就行。

说着，她和已经走近的客房部经理打了招呼就走了。

那个女经理向方远舟介绍了一下大概情况，非常抱歉地说人手不够，目前只能调一位清洁员来找。

她指了指白色山脉中那个年长一点的女人说：“她是当时负责去拿床单的，只记得床单收过来后丢在这儿的大概位置，你可以去她附近找一找，找到的概率会大一些。”

方远舟道了谢，朝白色山脉中进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客房部经理已经走了，那个清洁工大妈也累得汗流浃背。

“小伙子，我看照片怕是找不到了，再找下去要中暑的哦！”

屋子里没有空调，还堆满了被褥，闷得像南方的桑拿天。方远舟浑身上下都不知道湿透了几回，衣服早就跟过了水一样挂在身上。

大妈停下翻找，气喘吁吁地直起腰：“小伙子，我找不动了，对不住哦！”

方远舟回头道：“没事，我自己找，您去休息吧！”

清洁工大妈见劝不动他，摇摇头，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出了被山褥海。

方远舟目送大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低头继续搜寻。

他的目标很明确，要找有咖啡渍的床单，但你可真的想象不到，一个酒店粘上咖啡渍的床单有多少。

方远舟昏头涨脑地看了看手机，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他有些担心不在状态的孟空，想掏出手机给他发个微信，可手机还没掏出来，他忽然就眼前一片模糊。

紧接着，他觉得自己似乎晃了晃，像踩在船面上。

这是怎么了？地震了吗？方远舟有些恍惚。

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天而降，蓦地抱住了他。

方远舟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快要倒了，他看着眼前抱住他的人，脑子就跟锈住了一样，想不通为什么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孟空把他拖离那间闷死人的屋子，方远舟的大脑才开始慢慢转动。

“你疯了吗？”孟空脸色发白，语气很不客气。

方远舟还处在半懵半醒的状态，呢喃道：“对不起。”

孟空一怔，随即撇嘴：“不关你的事，别瞎道歉。”

方远舟觉得自己一定是热糊涂了，以前他一直觉得孟空像一只收起利爪的小老虎，看着无害实则凶得很，怎么今天这么像一只猫，一只炸了毛还可怜兮兮的傲娇小猫。

方远舟无端想起小白，他最喜欢猫了。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孟空的。

他低头刷了下手机，抬头问道：“你还好吗？要是不舒服，带你去医院？”

方远舟已经缓过来了，摇摇头。

“那咱们去个凉快地方。”孟空迅速做了决定。

方远舟感觉大脑转得还是很慢，慢到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被孟空拉上出租车，这才终于想起来，着急道：“照片——”

孟空脸色淡淡的，仿佛一个多小时前那个失魂落魄的状态从未存在一般。

“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他像个看透万物的老僧，语气笃定，“注定要丢，留也无用。”

“……”那份宿命感像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方远舟发声的气道，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时候，在他爸还没喝酒、没有动手家暴他妈妈之前，他也有过那么一小段幸福的童年时光。

但这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太短了，注定不长久，也留不住。

硬要留，就像他妈妈那样，拼命忍耐，希望能留住曾经深爱的那个男人，到最后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太惨痛了，方远舟其他方面迟钝，但对这些却敏感异常，就像得了PTSD一样。

影视基地附近某家酒吧。

推门而进，快节奏的音乐像海浪一样袭来，带着充足的凉气，把热懵了的方远舟迎面浇了个透心凉。

果真是个凉快地方。

“嗨，空空！”一名长相优越的高个男子扒开万千热舞青年，兴高采烈地朝他们走来。

孟空抬手和对方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音乐声实在太大，他凑近方远舟耳边，大声说：“我哥们，林林。”

声音鼓噪着耳膜，鼻息喷撒在耳边敏感的皮肤上，痒痒的，从里到往外都痒痒的，方远舟下意识想躲。

说话间，林林已经来到他们身边。

“怎么样，我说这儿有空调吧！”林林长得清秀，举止却很豪迈，一把揽住孟空肩膀，带着他往里走。

里面舞动的人群像大海里的水滴，挤挤挨挨，汇成了一片汪洋。

“人太多了。”孟空嫌弃。

林林无奈：“少爷，你出门看看，方圆百里还有哪家有电？人多有什么要紧，凉快最要紧。”

说完，他顿了一下，露出暧昧的笑意：“人多了，可选择的也多啊！”

方远舟勉强躲过人潮，踉跄着跟在二人身后。

音乐声很大，他什么也听不清，但就这么巧，在音乐节奏间隙，林林最后的那句话清晰传来。

这话没头没脑，可奈何语气实在太骚，他不仅秒懂，心里还生出一些些不舒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