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街道未见行人,静谧无声。
客房里是乌漆的黑,一人孤独地站在床头,辩不出她的神情。
久到一丝光亮照进来划破黑暗,却刺痛她双眼。
澜郁抬起手,灵光在指尖汇聚,指向贺迟绪,咒文缓缓吟出“忘往昔,爱念陨……”
咒文戛然而止。
床上的人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责怪谈不上,怨恨也谈不上,更多的是不解和委屈。
澜郁望向他的眸,仅凭从外溢进来的光,朦胧的让人看不清。
她顿了会,继续将咒文念完。
未曾察觉的颤抖。
澜郁利落转身,推门时听见一句“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她们昨日还在畅想未来,规划人生。
可她不能见死不救,那是她仅剩的亲人和拼死才从阎王口里抢回来的族人,若是那样,九州中的扶桑便是真的名存实亡了。
“你就当我害怕了。”
贺迟绪眼眶泛红,他死盯着屏风那端的身影,她的任何一个细微晃动都在剧烈地牵扯他的情绪,他带些商量“我和你一起,有我在,起码幽都不会对你发难,其他的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一滴泪砸向地面,澜郁不敢回头,她看着泪“不好,你越挣扎越痛苦,一觉醒来,你会忘了与我相关的所有。”
贺迟绪想站起来,被无形的力量紧紧禁锢在那,动弹不得,无数根针刺向他的身体,眼里闪过丝阴鸷,青筋暴起的脖颈,他痛苦难耐道“我会对你很坏很坏的。”
澜郁将手放在门上“我知道,没关系的。”
贺迟绪唤了句“昭昭”续言“如果我没有忘掉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我答应你。”澜郁推开门,给江怀风发了个传音。
十三台上,万籁俱寂的表象下是各种危机四伏的夺命法阵。
锁链锁着的是一个血人,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鲜红的血染红了整个圆台。
换来的是旁人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此动容,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原因无他,被锁着的是世人恨到骨子里的人——鬼斛。
大好的晴天时不时来阵妖风,让众人惴惴不安,纷纷提议“现在就处死了吧。”
一言出,纷纷有人附和。
但禁闭的大殿未开,谁人也不敢下定论。
“那旁边笼子里关着的怎么办?”
“一并处死了呗,鬼斛的同伙,就该是下千万层地狱的罪人!”
说完这话,男子便感觉阴沉沉的,抬眼便看见一双阴沉到极致的眼眸,他冷哼,不怕死的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了,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大殿装潢的富丽堂皇,九州代表围在一处,商讨着结果,却在一事上犯了难。
众所周知静微一族早在几百年前就覆灭了,突然冒出来的一支该如何。
若是以往,直接交给扶桑就行了,可现在,她们誓死追随鬼斛,不亏是静微一族,为了抓住她们,九州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扶桑长老拍案而起,怒斥道“她们即是我扶桑子民,自然是交给扶桑好生安置,诸位是欺我扶桑王未归还是欺我扶桑如今式微!”
云中少主慢悠悠开口“那她们为何不回扶桑反而与鬼斛在一处,是何居心?扶桑与六合域接壤之处,百年来半寸土地未失不说,甚至还往六合域移了三百里,这事,扶桑可从未上报,又是何居心?”
扶桑长老一听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吹胡子瞪眼道“定是那魔头坑蒙拐骗,致我子民被猪油糊了心,扶桑疆土被云中,南浔,临川三处强占的还少吗?上报可曾管过?”
又一位扶桑长老开口“诸位可是忘了,扶桑饶是实力不在,底蕴尤在,区区三百里,云中没这个实力别胡乱攀咬!”
一句话让云中少主悻悻闭了嘴。
几番激烈的争吵下来,个个气得顾不上什么君子之行,桌子拍烂几张,扶桑几位长老终是没打赢这场口水仗。
她们痛苦的接受这一结果,接受扶桑即将分崩离析。
她们是扶桑的长老,若真到那一天,唯有以死谢罪,以告慰先王。
宿梧首徒景铭宣读结果时,十三台上众人皆松了口气,只等亲眼看着魔头伏诛,好安心飞往各自洞府修炼。
一柄从未见过的宝剑铮然落在圆台中央。
从中而起的剑气震碎了所有藏在暗处的法阵!
恐怖如斯!
心悬在了嗓子眼。
十三台上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个。
全员戒备,以防魔头被人抢走。
澜郁从虚空中走来,与这满地血渍显得格格不入,她从容地踱步环顾四周,轻松地拔出星雾,挥剑斩去锁链,接住了鬼斛。
众人对她的行为倒吸一口冷气。
有一部分是在惊讶她死而复生,又有一部分在惊讶她的行为。
“师姐,你是在干什么?”
澜郁喂了颗仙丹给鬼斛,低语了什么,旁人听不见,只能看见鬼斛渐渐恢复了生气。
澜郁将鬼斛护在身后,摊手耸肩“不明显吗,我在劫狱呀——”
声音不大,足够在场众人听得清楚。
景铭呵斥道“胡闹!还不快过来!”
澜郁对此充耳不闻,站在那一动不动。
景铭先一步挡住众人,他出现在澜郁面前。
澜郁冷然道“烦请师兄让路。”
“你若公然带走他,让九州作何想,又将宿梧置于何地!期期,别闹了,回宿梧吧,师父很担心你。”
澜郁握紧星雾,坚毅道“师兄,我不回去了。”
“胡闹!有师父师兄在,什么事解决不了,你何故在这犯傻。”
澜郁显然愣了一下,火速移开,垂眸不再去看景铭的眼。
景铭神色微变,剑出鞘直逼澜郁。
澜郁眼里只剩那缕剑意,她想提剑去挡,却发现无论她做了多久的准备,还是不能。
她站在那,静待疼痛到来。
剑意划过耳边,她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和几声闷哼。
澜郁眼神瞥向别处,警戒地将鬼斛护在身后。
景铭这一举动引起众人不满,她们强烈抗议。
“师兄,你该立马提剑杀了这个魔头。”
“宿梧教出来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
鬼斛狼狈的坐在地上,他笑了。
是讽刺的笑。
澜郁忍不住侧目,开口“你别死,坚持住,我带你们离开。”
她上手去拉,却没拉动,她忍不住着急道“走啊。”
“昭昭,长老她们都在里面。”
澜郁道“我带你回六合域,我和你一起回去。”
“杀了我,干干净净的回扶桑。”
澜郁摇摇头“不要,我们一起回去,总有法子的。”
“魔族六域不会再为难扶桑,她们的灵识申时就回来了,会跟你一起回扶桑。”
澜郁几乎哽咽“不要说了,我带你走。”
“听话。”
景铭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他震惊到无法言语,这算什么,苦鸳鸯?
顾容来了。
脸色难看的让人不敢靠近。
生怕有哪里触了霉头迁怒于人。
众人皆对她拱手作礼“凝渊真人。”
唯独澜郁挡在鬼斛前面。
“逆徒!”
苛责降下!让人闻之色变。
澜郁第一反应先是降下护体,将鬼斛和静微族人护个周全,她生抗了这道苛责,抬头看顾容,鼻尖微酸“师父,我要护他。”
顾容叫散众人,来到澜郁几步远,冷冷开口“你拿什么护,凭你那重伤未愈的病躯吗?”
同级之间,是藏不了的。
片刻光景,该来的都来了,小辈有了依靠也挺直腰板。
说话的地方已从露天圆台变成了大殿。
顾容若不来,澜郁凭这病躯还有几分把握杀出去,可如今来了,此方法是万不可取的,澜郁的脑子里飞快过着九州条例,正欲开口。
“我接受审判,无条件遵循,九神共判。”
澜郁猛的回头,她炸毛似的喝道“你疯了!”
窃窃私语传来。
九神共判下,稍有不公,便会立即灰飞烟灭,正因为如此,九神共判的结果是最让人信服的。
若是弟子有罪,其所在州家主也会受到牵连,牵连是什么,没人能知道,因为这个规则没人去试,也没人敢去试。
顾容不屑道“挺大的口气,你可知九神共判的后果。”
澜郁连忙摆手“师父,你听错了。”
怎么可能无罪,他可是几度被评为六域中危险系数最高的魔头,九州通缉榜第一就是他,并且仇恨值远远甩过第二名。
鬼斛勉强看清那俩人“知道,审判后,我如果无罪,就放我们走,如果有罪,我灰飞烟灭,放澜郁和她们走。”
景铭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她的师妹何时与鬼斛这般情深似海。
顾容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许似曾相识,许是旧友身影,她语气稍稍放软“澜郁是我的徒弟,我自会护她周全,今日如此行径,只是走错了路。”
其他人听了这话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澜郁道“鬼斛不是我九州弟子,如何上得了审判台,哪怕上得,九神有失公允也未知啊。”
顾容显然沉默片刻“既如此,便先记在宿梧名下,做个外门弟子。”
景铭与澜郁同时开口“不行。”
澜郁见阻拦不得“就必须上审判台吗?太痛苦了。”
景铭看她状况有些不对,怕她又想起那段难熬的岁月,安慰道“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了,别怕。”
澜郁点点头,她郑重道“好,那便让鬼斛以扶桑之名上审判台。”
鬼斛与扶桑长老即刻出口“不可!”
顾容皱眉道“扶桑新主未归,他的身份是不被认可的。”
澜郁低声说了句“扶桑新主现在有了。”
“阿娘说过,你我兄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彼此,云韶,你可还记得。”
她将扶桑神识展开,眉间神女印记时隔百年终于重现世间,她缓步至鬼斛面前,指尖抵到他眉心一寸外“你可愿入我麾下,以云韶之名。”
鬼斛看着她,他从天边挥挥手,面具自然脱落,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和这道神女印记一样消失了百年。
他扯下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布料,将眉头的血迹擦了又擦“没大没小,要叫阿兄。”
光芒褪去,云韶眉间的印记重新显现,是一朵莲花。
亦是他身份的象征。
澜郁见到那朵莲花,也笑了,和以前不一样是,她们头上没有伞了,该轮到她们撑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