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苏雁南又因为哮喘加肺炎引发的高烧被送进了抢救室。原本的出院计划也被打乱,不得不在金陵继续停留些时日。
华清北的生活却一如往昔,只不过,在片场等待时再也没人可偷看,只能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玩蜘蛛纸牌。
下了戏,他就赶着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然后拿到医院去看苏雁南。
苏雁南大多时候都是昏睡着的。
短短几天,好不容易被华清北牌爱心午餐养起来的一点肉又掉了回去,脸颊微微凹陷,全身上下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陆亭早就回帝都去了,文婧也没那么多功夫天天来探病。华清北一个人,倒落得清闲。
他往往坐在床边,端详苏雁南安详的睡颜,看他微弱的呼吸凝成细小的白雾,笼在氧气面罩上,自己内心也落下一片宁静。
一坐就是一个晚上,运气好的话,苏雁南能醒来和他说一两句话,运气不好,就只能在清晨默默离开,等到下戏再来。
这天,苏雁南在凌晨睁开了眼。
助理都已经去睡了,只有华清北守在他的病床边,像是实在困得不行,靠着椅背打盹。
月色透过窗棂流淌在华清北身上,勾勒出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
也许是躺着的缘故,又也许是窗外清冷的光投下影子笼在地面上,苏雁南只觉面前这人有种陌生的高大。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长得这样高、这样坚实可靠了呢?
苏雁南没有动,也没有力气动一根手指,只是躺在那里,以眼睫为画笔,把窗前月下少年的剪影一笔一笔,描摹在心。
他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自私的想法:
他想把面前这个人据为己有。
苏雁南善于心术,尤其是面对心地单纯的华清北,他完全可以引导华清北,不服吹灰之力就让华清北相信他现在就是喜欢上了自己。更甚,能让华清北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再不看一眼旁的人。
可这个想法只持续了一瞬,便很快被苏雁南理性的那个自我生生遏制。
华清北终究会飞向更广阔的天际,结识更多男男女女,和五光十色的人们打交道。到那个时候,见识了世间不同的暖,结交了性格迥异的友人们,他才能真正有能力辨别,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吊死在他这样一棵,病得半死不活的树上。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苏雁南想。
都怪这段时间精神放松了些,也纵容自己太过了。
总想着,反正一两周过后要分隔两地,到时距离和时间会冲淡一切情感和记忆。不如及时行乐,最后再和他开一次玩笑,最后再吃一顿他做的饭,最后再替他解决一次小问题……
就是这一次次“最后”的承诺以失败而告终,拖着他越陷越深,眼见着华清北也越陷越深。
苏雁南倒是不担心自己,毕竟当年,那样成瘾的东西,说戒就能戒掉,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大了点。可他实在是害怕华清北落入这名为“喜欢”,实则全是出于他认知误区的感情泥潭里。
还是趁早断了的好。
最后再看他一眼吧,苏雁南贪婪地想。
华清北突然动了一下,搭在身上的外套掉落在地,苏雁南忙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恍惚听到身边人站起身,拨弄了下输液管,叫护士来拔针。
一片忙乱过后,屋子内重归寂静。
苏雁南清晰地闻见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滴泪悄悄从苏雁南眼角滑落,穿过暗夜,湮没进枕巾里。
华清北第二日照旧去探望苏雁南。可推开病房门,本该躺着那个人的病床上却空无一人。
“你问二十八床那个病人啊?他转院了,”护士漫不经心地翻着就诊记录,“今天早上转的。”
华清北:“他转去哪儿了?”
护士:“转到帝都那边去了,说那边有认识的医生,更熟悉他的病情。”
华清北:“他怎么走的?他身体状况那么差,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
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好几天了,再说,他不是什么集团总裁吗?挺有钱的,有助理陪着,据说是包机走的。”
华清北失魂落魄地站了很长时间,久到护士早去忙别的了,他才愣愣地吐出一句“哦”。
回到出租屋,华清北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自从来到金陵以后,他的生活好像就只剩下两个词,拍戏,和苏雁南。
现在暂时不用拍戏,苏雁南也走了,华清北只觉得内心一片荒芜。
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坐下来,打开饭盒,咀嚼原本是给苏雁南做的饭菜,索然无味。
真难吃,苏雁南一定不会喜欢吃的吧,他木然地想。
苏雁南现在到帝都了吗?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呢?他身体好受点了吗?还需要一天挂十几瓶吊针吗?他在做什么呢?
华清北满脑子都是苏雁南:苏雁南的声音、苏雁南的笑;苏雁南的睡颜、苏雁南的桃花眼;苏雁南状若风流的调侃、苏雁南和风细雨的教导和安慰……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华清北也没心情去刷锅洗碗。准确地说,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他打开手机玩蜘蛛纸牌,最复杂的、有四种花色的那种。他呆滞地把一张牌挪到另一张牌上面,发牌、挪牌、卡死,然后重头再来。好像沉浸在这种虚无的活动中,就能让他大脑空空,忘掉苏雁南一样。
玩到困得不行,手机砸到脸上,他就那样和衣睡过去,睡几个小时,再木然地起床上班。
路过菜市场,他本能地想着苏雁南爱吃鱼,待会得来买一尾新鲜的鲫鱼熬汤。而后又很快地反应过来,苏雁南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不用再变着花样做饭给谁吃了。
“华清北,过来帮他们搬一下东西,”文婧站在苏雁南从前常站的地方,远远瞧见他,便朝他吆喝。
“嗯,”华清北丧头丧脑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文婧见他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你现在不用守着苏雁南了,怎么还困成这样?眼袋都快掉地上了,愁眉苦脸的,你失恋了?”
“没有。”
“没有就好,给我打起精神来,”文婧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擦过,“拍不好,看你怎么回去跟苏雁南交差。”
也许是文婧的话起了一定作用,在拍摄的时候,华清北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但导演一喊卡,他又马上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回到突然和苏雁南分离的空虚中去。
他又过上了吃饭睡觉拍戏想苏雁南的生活。想苏雁南的时候,不方便呆呆地想,就打开蜘蛛纸牌,用挪动纸牌的动作掩饰内心的空荡和荒芜。
华清北也不是没想过要用微信联系苏雁南,但一直没找到理由开口。
他犹豫了好几次,想问问他身体有没有好点,出院了吗。但往往又觉得不合适,只把对话框里的文字一个个又删掉,退出微信的界面。
时光一天天流逝,夏去秋来,华清北第一笔片酬的一部分终于到账。
这下华清北终于有理由主动联系苏雁南了。
他决定留下两千供自己这个月生活,剩下的全部都还给苏雁南。虽然拿星熠发的钱去还星熠总裁的债,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有办法,谁叫自己碰运气就碰到了个星熠的剧组呢?
华清北用微信转账过去,说明这是自己还的一部分赔偿款,又借机向苏雁南问好,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而苏雁南那边收了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个微信自带的“ok”表情。
苏雁南的手机放在桌上,显示着和华清北的对话框界面,屏幕最顶端“对方正在输入”不断地闪出,但过了很久,却一句话也没有再发过来。
苏雁南摁灭了手机屏幕。
“下面我宣布,星熠集团本年度第三次股东会议正式开始。”
“本次会议主要围绕两个问题进行讨论,一是修改公司章程,变更公司经营范围,增加艺人经纪业务,并在集团下属设立分公司专职从事该项业务。二是电影“镜花水月”的立项级别问题。”
“各董事会成员可自由发表意见,并在最后举手表决,六人共七票,本人两票,其余人各一票,少数服从多数,任何人不得采用暴力、胁迫等方式,强迫其他董事会成员改变意图。”
苏雁南戴上了他那副金丝边眼镜,坐在会议室主位,从容不迫地宣读会议章程。
“大家有什么想法,说一下吧,”念完了稿子,苏雁南合上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所有人。也许是隔着一层金属框架,平日里柔和妩媚的桃花眼,镀上了几分凉薄与凌厉。
“既然您让我们说,我就不得不说一句,”座中一名资历较老的董事开了口,“当年老苏总在的时候,一再强调过,星熠,要集中精力于影视投资,不做制片、不做艺人经纪。不知道您之前听说过没有?”
这意思是要反对了。
苏雁南却仍不慌不忙地道,“我并没有听说过。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星熠叫影视投资公司,现在叫集团,你明白其中的分别吗?如果星熠继续故步自封,不拓展商业版图,就等着星落吧,别闪了。”
“你说话少夹枪带棒,”毕竟是个上了年岁的,谅苏雁南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有气便撒。
苏雁南没搭理他,只微笑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您多虑了,还希望您放下对我本人的偏见,把重点多放在思考星熠的未来上。为星熠好,我们是一条心的。”
那人也只是想存心刁难苏雁南,每每开会都变着法跟他作对,搬出老苏总抬完了杠,就再找不到支撑自己观点的依据,只得瘪瘪嘴,不出声了。
“我是赞成做艺人经纪这个版块的,”声音从离苏雁南最远的桌角边传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的身上,“但我有个疑问,市面上几乎每一家影视公司都在做艺人经纪,我们星熠,该怎么把这块做得与众不同,比别人更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