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苏雁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就是宇轩,”华清北重复道。
“听你的描述,我才想起来。在我小学的时候,家里是来过一个陌生的阿姨,时髦漂亮,打扮精致,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华清北努力地回想,“时隔太久,我已经记不得那个阿姨的样子。但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语文考班级第一,兴冲冲地跑回家给我妈看,结果我妈把我骂了一顿。”
“那是语文试卷?”苏雁南惊愕。
“对啊,语文能考九十九分已经很不容易,要求满分简直是无理取闹了,”华清北的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只可惜那时我还太小,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是再努力一点,把字写得再好看一点,是不是就能拿满分,是不是就能达到我妈的要求。”
“就在我特别难过的时候,是那个阿姨给了我一把糖。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的意思大致是说,大人也不总是对的,他们的话可以听,但不要全听。她也告诉我,要好好学习,但不要只好好学习。上课、考试是为了未来有更广阔的人生,更多的人生选择,但等我长大后就会知道,人生不是只有上课和考试,还有更值得去关注、思考和努力的事物。”
“很遗憾,我到现在才有些理解了她的这番话,”华清北故作坚强道。
苏雁南还在讶异华清北竟真的是母亲当年遇上的那个小男孩,心中满是心疼,“这很正常,亲身的经历永远比他人的口头传述来得更印象深刻。唉,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并不快乐,没有想到你……”
华清北反倒笑了,“其实自从我看完镜中人的剧本以来,就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之前的事情了。虽然前十八年的人生还是像一块旧伤疤长在我的心头,但当我试着从一个已经有过一些历练的旁观者角度来看它之后,这块伤疤好像就越来越硬、越来越淡。也许,年岁再增长一些,阅历再丰富一些,它就会慢慢消失吧。”
“嗯,”苏雁南表示赞成,举起手边的水杯朝华清北微微示意,“以茶代酒,恭喜你,离与自己和解又更进了一步,也恭喜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然找到了我母亲故事里的那个原型。”
华清北亦举杯,“同喜同喜。”
“不过,”苏雁南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这次回你的家乡去勘景,你想顺便回家去看看父母吗?”
“我不知道。”
和家里断绝关系这么多年,华清北也不是没有动过回去看看的念头。尤其是逢年过节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寝室里,也会羡慕别人家的团圆。但一想到那些痛苦的曾经,他根本不敢再次踏足那个小镇。如果没有收到那张话剧票,没有爱上演戏,他早在几年前就成了孤魂野鬼,轮回转世去了。
苏雁南也看出了他的情绪,“好了,这事先不提了,等我们过去了再说。”
吃饱了饭,自然该考虑怎么睡觉的事了。
昨夜里苏雁南醉成那样,又突然发病,华清北照料了他半晚上,撑不住睡过去以致二人同塌而眠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在今天两人都清醒,甚至刚刚差点说出些暧昧的话来的情况之下,再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苏雁南还在转着圈儿消食,就见华清北急急忙忙地把主卧里的被子抱了一床到客卧去。
“清北,别忙了,我晚上去公司睡,”苏雁南心下明了,如果自己晚上还待在这间屋子里,华清北肯定不愿意继续睡主卧。其实昨晚也本没想真的过来,只是醉中想着一句诺言便不觉中走到这里。
“不行!”华清北斩钉截铁,“你还没完全好,下午还发低烧呢。”
言下之意便是,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苏雁南:“下午是下午,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好了。”
华清北:“那我也没有鸠占鹊巢,赶你去睡办公室的道理。”
苏雁南无奈:“我办公室里有套间,睡哪儿都是一样的。”
“办公室总没有自己家里舒服吧,”华清北坚持,“而且外面风大,再给吹感冒了怎么办。主卧客卧的床也没什么大区别,之前我看刘姨都给收拾干净了,我人直接睡过去就行。”
苏雁南想想也是,便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两人又略聊了几句,苏雁南便回房去处理白天积攒下来的工作了。
之前说要成立艺人经纪部门的事被提上了日程,这段时间倒是挖来了不少经纪人,但艺人却是一个也没签。
通过海选,新部门近日已经筛选出一份具备挖掘潜力的艺人名单,其中有曾经参与过星熠制作的剧集拍摄的,也有尚在院校读书全无影视作品的,只待苏雁南明天去终面。
按苏雁南的新计划,星熠将在终面之后为这些通过的艺人开设长期表演培训班,艺人在没有接戏和通告的时间,每周一到周五都要按时到公司打卡接受培训,一年培训时间累积不得少于320小时。
苏雁南边翻看关于培训班的资料,边圈点勾画。
思绪被一阵突然的敲门声打断,苏雁南抬头,见华清北端了杯温开水进来。
“雁南,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好像是呢,谢谢小清北的提醒,”苏雁南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华清北看,并不起身去找药盒。
华清北被他看得不自在,“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啧,没有,只是好久没见过比我更帅的人了,”苏雁南眨眨眼,面不改色,“上次我感叹这人这么帅气,还是在照镜子的时候。”
华清北也习惯了他随时抽风撩人一两句的作风,不像之前那样掉头就走了,“你药盒在哪儿,我帮你找。”
“我自己来吧,”苏雁南走到床头柜前,俯身去抽屉里数药粒。
“你这样老一颗颗数太麻烦,还耽误时间,”华清北忍不住插嘴,“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种药盒,可以提前分装好一个周的药,过两天我买回来你试试。”
“好啊,那谢谢清北小同学啦,”苏雁南一边数,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除了监督我吃药之外,清北小同学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吗?”
华清北摇头,“还没想好,可能会再看看剧本,为镜中人的拍摄做准备吧。”
“唔,”苏雁南就着温水咽下一大把药,“再怎么说镜中人也要等到明年过完年才能开机。”
不等他说完,华清北就截住了话头,“我知道,我不会白吃白住的,过几天我就去给艺考的学生做家教,既不影响我准备拍摄,又可以得到一笔算是比较稳定的收入。跑组我暂时就不去了,免得把心跑乱了,影响到时候的拍摄状态。”
苏雁南没有接话,只低头慢慢地喝水,神色无波,华清北企图透过他的金属镜框看清他的内心,但发现根本就看不明白。
说来很奇怪,明明苏雁南看起来永远是情绪更稳定的那个,自己怎么越界怎么上赶着管他他也从来没生气过,反倒是自己常常炸毛惹得苏雁南宽声安慰。
但也许是看惯了苏雁南太多不正经的模样,乍一见这人突然认真起来,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华清北心里竟隐隐生出股无名的惧怕来。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华清北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啊,”苏雁南抬眼,华清北骤然发现,当他不笑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是凌冽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星熠要为艺人们开设一个长期的表演培训班,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过去旁听。”
“培训班?”华清北愣住了,“那是给你们旗下准备签约的艺人开设的吧,我无名无分地去,算是怎么回事?”
其实当初星熠海选艺人的消息华清北也有在网络上看到过,但当时他正陷在苏雁南对他刻意疏远的焦虑之中,无暇顾及这件事,更不想再主动凑到苏雁南面前惹他烦,拖着拖着报名日期就过了。
“你马上要跟我们合作电影了,你也知道这部电影对星熠,还有对我而言的意义,去上上表演培训班,怎么能说是无名无分呢?”苏雁南却以为他顾虑的别有他事。
“我知道因为最开始被狗仔造谣的事,你不愿意再在明面上跟我有交集,更不愿意成为星熠旗下的艺人。这个你不用担心,培训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我们就统一口径说是陆亭推荐你去旁听的。”
“至于电影,可以说是培训班里的表演老师向我推荐了你,不过到时候肯定还是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希望你能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好,”华清北这次一点也没犹豫便答应下来,毕竟提升自己的机会少有,何乐不为,“那我就白天去上课,晚上做家教。”
苏雁南:“不用那么辛苦,明天跟我去公司把电影的新合同签了,先预付你一笔片酬,够你这段时间生活了。”
华清北:“这怎么好?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白拿钱了。”
苏雁南:“拍摄前培训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按劳分配,不算白拿钱。”
华清北本身也希望能够把精力更集中地投入到拍摄中去,虽然心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苏雁南的说法。先拿钱后办事,大不了就当是个有息贷款,将来把事办得更好些就是。
“好了,去休息吧,表演培训班的具体开班时间,公司那边会通知你,”苏雁南弯了弯眉眼,又恢复到一贯春风拂面的模样。
“你也早点休息,别再熬夜了,”华清北忍不住絮叨。
“谨遵清北小朋友嘱咐。”
话虽这么说,终日积攒的工作可不等人,更别提星熠如今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时期,苏雁南还是熬到了后半夜。
华清北没再说什么,只是隔一段时间就敲门来送杯温牛奶,送块小点心。
苏雁南房里的光不灭,华清北屋中的灯就不会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