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华清北眉飞色舞地宣布了个消息：他的片酬到账了。

虽然跟日入208万的流量明星比算不上多，但也不少，除了偿还之前误撞苏雁南豪车的债务之外，剩下的部分还能在帝都租一间还不错的单人公寓。

“嘿嘿，发财了！我把钱转到你之前说的那个账户里了，呼，总算不欠你钱了。”

华清北捧着手机，像捡到块宝似的，手指反复划过那方屏幕，看一眼，再看一眼，嘴角都扬到天边去了。

还是个小朋友呀。

苏雁南微笑着端详着面前的人，还是没忍住手欠，往那人毛茸茸的脑袋上撸了一把。

感受到手底下一阵僵硬，苏雁南讪讪收回了手。

“咳咳，你继续，”苏雁南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不打扰你。”

华清北难得心情好，好到将满身的自卑、敏感、多虑都收了回去，或者说，完全抛诸于脑后。只留下个幼稚天真的内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给个巴掌就哭，给口糖吃就笑。懒得去思考他人一言一行背后的深意，也懒得去想法子迎合他人，只管自己开心就好。

这样松弛的状态往往只会在演戏时出现，生活中虽也偶尔会发生寥寥几次，但每每都得意过了头，反倒乐极生悲，说错许多话，做错许多事，使华清北在人际关系上栽了不少跟头。

按理说吃过这些亏，华清北也该及时收敛。但不知为何，今天的安全感过于强烈，使他竟沉溺于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嘿嘿，”华清北昂起头对苏雁南露出一个“卖萌”的笑，“没有啊，我的头发是不是很软很好摸？”

活像只摇头摆尾的大金毛。

苏雁南见过腼腆羞涩到眼皮都抬不起的华清北，见过片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华清北，见过情绪低落自我怀疑的华清北，也见过絮絮叨叨老妈子似的管着自己的华清北。

唯独没见过……

这么可爱的华清北！！！

苏雁南只觉得心都快要化开来。

每一种样子的华清北，都是苏雁南喜欢的样子。但现在的华清北，是苏雁南最喜欢的样子。

能不能每天都找借口给他发工资！

“我要好好想想剩下的钱怎么花，”华清北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先要付给你这几天的房费，然后要留出接下来半年的租金，可以租个小房子，最好有厨房，这样就可以给你做饭。再留一些零花，再剩的钱就拿去买基金、存定期，对了苏总，你们公司股票怎么样？推荐买吗？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理财产品？”

“啊……”苏雁南像是如梦初醒，难得地答非所问，“你要出去住啊？外面现在找房可麻烦了，你又是个公众人物，暂时也没个经纪人助理，自己去租房不方便，倒不如先住我这里，反正年后也是要进组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按月租付我房费也行，给你个友情价，怎么样？”

“好呀，”华清北一口答应，倒让苏雁南诧然。

这还是那个犹犹豫豫，说什么都推脱半天的华清北吗？

金钱的力量就这么强大？

“但你一定要收我的钱，不能给友情价，我会按照市场价给你的！”华清北补道，“不要小看我哦，我现在也是有小金库的人了。”

苏雁南失笑。

“你笑什么？”或许是苏雁南的神色太像在看一个小朋友，华清北忽而觉得羞耻起来，嘟囔道：“虽然可能这点钱跟你们公司一天的收入比也就是个零头，但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

“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可爱，”苏雁南道，“我就在想，未来有一天，你能赚比现在多很多很多倍的钱，可能比我赚得还要多得多。你现在就这么开心了，到时候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华清北竟真的认真地去思考了这个问题，而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高兴了。说好听是变得成熟稳重，波澜不惊，有了大人该有的样子。但实际上，是麻木，是失去了从简单的小事中获取快乐的能力。说实话，我希望我在手里握着很多钱，见识过很多人和事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因为一笔小小的收入，又或是一顿简单的饭菜，撸到一只路边的流浪猫而快乐。”

他顿了顿，又问苏雁南，“那你呢？你还会因为这些事情快乐吗？”

“我会，”苏雁南望着他笑道，“看着你快乐，我也会快乐，所以请你一定要维持现在这样获取快乐的能力。”

华清北低下头去，“为什么？”

为什么会因为我快乐而快乐？

只要一句话，便能戳破那层两人之间的隔膜。

“你想知道吗？”

华清北开始慌乱了起来。

我想知道吗？答案就近在咫尺。可我真的想要知道吗？

良久，落入耳中的只有一声轻笑。

“清北……”

“你别说话！”华清北生硬地阻住了话题，“我可能，暂时还没有准备好。”

“想什么呢？”苏雁南拿筷尾轻轻地敲了下他的头，“我是想问你，我下个月可能会去你家乡勘景，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啊？”华清北傻了。

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你也很久没回过家了吧，没想过回去看一眼？下个月底过去的话，还能在那边跨个年。”

“我……”

华清北还没从那个诡异的气氛中缓和过来。刚刚总觉得下一秒苏雁南就会说出一些惊世骇俗，难以挽回的话来。可现在一切又那么自然，好像只有自己在自作多情一样。

“听说你们家乡有跨江大桥，还有轮渡？那边的菜好吃吗？我之前出差去过几次，但都没有好好地玩过。这次我们会在那边多待几天，你要是去的话就能给我们当导游了。”

其实苏雁南心底里也尴尬得要死，只是面上还跟个无赖似的假装无事发生。此刻的他无比感谢他那早逝的父母，从他刚会说话开始就带着他一圈一圈地四处应酬，让他练就了一身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心情，都能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本领。

“啊是的，是去勘我们镜中人电影的景吗？”华清北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激懵了，只得暂时把疑惑往后放放。

“对啊，其实陆亭这些天已经跑过很多地方了。我仔细想了想，如果其他的条件都差不多的话，还是荆楚更加合适，毕竟原剧本的故事背景就发生在荆楚，你又是荆楚人。这样看，你跟这个宇轩相似点又加了一条。你是怎么做到连家乡都这么契合角色的？简直就像宇轩是为你而写的一样。”

“我……我也不太清楚，”华清北挠了挠头，“不过为什么故事背景发生在荆楚？我看剧本里除了跨江大桥、江滩，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具体指向，一般的临江城市也有这些元素的。”

“是我母亲在那本手写剧本的扉页上写的，给你们的版本上看不到。”

华清北有些好奇，“具体是写了什么？”

“是她写这个剧本的契机，也是你之前在我办公室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苏雁南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我不太擅长讲故事，讲得太长了，把你都讲睡着了。”

“不是不是，是我那天太困了，”华清北下意识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很乐意听你讲故事。”

“那我长话短说吧。其实简单来讲，就是大概十几年前，我母亲在做记者的时候，一次去荆楚出现场，在一个小镇子上迷了路，那时候交通电话还都不发达，小镇上也没什么旅馆，她只能借宿在镇子上的一户人家。”

听他这样描述，华清北心中升起中异样的熟悉感，仿佛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我母亲在那户人家滞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那家人很好，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有女主人和一个小男孩在家，男主人常常是在外面喝到烂醉，半夜才晃晃悠悠地回来。女主人心地善良，热情诚恳，对我母亲很好，可对那个小男孩，她的儿子，却常常苛责。”

“我母亲深深记得有一次，小男孩放学回家拿了一张考了九十九分的卷子，说是全班第一，美滋滋地捧到他妈妈面前。可女主人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发了火，指责那小男孩不应该丢掉那一分。我母亲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孩子的神色是怎样在一瞬之间从欢心雀跃到垂头丧气，最后连饭也没吃便跑回了房间。”

“她于心不忍，便去劝那个女主人，可反倒被女主人吐了一堆苦水。女主人说她婚姻不幸，名义上有个丈夫却和丧偶了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孩子。她年轻时也想走出小镇看看，也想上大学，做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因为现实的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有了孩子之后，她就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替她完成年轻时候未竟的梦想。”

“所以她就以‘严格要求’‘为了孩子好’的名义，剥夺那个孩子童年的全部快乐？十几年来，考不到满分便是斥责和打骂，没有玩具，没有朋友，没有情绪上的任何安慰，只有那一张课桌和写不完的试卷，”华清北忍不住抢话道，“只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走出小镇的唯一方式就是高考，考一个好的分数，上一所好的大学？她凭什么把自己的梦想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她有她的遗憾，我有我的人生。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即使是去扫大街、卖废品，也是好的人生。她又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苏雁南略显惊讶地看着华清北，欲言又止。

“是的，我就是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