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华清北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心神有些不宁。

可能是认床的缘故，他几乎失眠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勉强眯了一小会，现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不情不愿地在教室里练晨功。

其他两人也好不了多少，毕竟自大二专业课结束以来，就再没这么早起过。林安更是趴在桌上直接睡了过去。

“咳咳，”陆亭游魂似的出现在门口：“都在干什么呢？打起精神来。”

华清北看过去，不禁皱眉。

按陆亭现在的状态，让别人打起精神来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他眼袋大的程度跟华清北等人也是不遑多让，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天像个鸡窝似的，横七竖八地向外呲，衬衣也皱巴巴的，领子都没翻过来。

“陆老师，你怎么啦？”华清北觉得很奇怪，一丝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我很好啊，我有什么不对的吗？”陆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摸到一手油，自己都觉得恶心，“咳，还不都是因为你们，整天不好好学习，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将来怎么承担星熠的重任？都站起来，念台词，一个一个大声念。”

实在是太欲盖弥彰了。

“陆老师，”下了晨课，华清北及时截住要溜之大吉的陆亭，“到底发生什么了？跟星熠有关系吗？”

陆亭敲了他头一下，“什么意思啊，你就关心苏雁南是吧，跟星熠没关系你就不打算关心下我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华清北自知失言。

“是我自己的事情，”陆亭撒谎不眨眼，“家里要叫我回去继承家业了，以后别叫我陆老师了，叫我陆总吧。”

“真的假的？”华清北心下大骇，之前那点疑虑都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冲淡下去了，正正好好达到陆亭的目的。

“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陆亭心里苦笑，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一直骗着。要是哪天华清北知道真相，可不得给他撕碎了。

“可是，”华清北一向不会安慰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陆老师，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你都永远是我的老师。我会，我会每年都祝你教师节快乐的。”

陆亭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总算明白苏雁南为什么老说他可爱了。

“对了，苏雁南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这两天去实地勘景了，那边在大山里，信号不是很好，可能有时候联系不上，让你别担心他。”陆亭不忘替苏雁南圆谎。

华清北果然开始怀疑，“啊？这么突然？明明昨天我还给他打电话了，他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很临时，山里出现了一种特别的气象，拍出来很好看，”陆亭自己都觉得自己编的故事越发离谱，“他昨天半夜才接到这个消息，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就过去了，怕影响你休息，就没跟你说。”

“发个信息都不肯吗？”华清北嘀咕，“那边是不是很危险啊，他不想让我知道？”

“怎么会危险？一堆摄影团队跟着一起去的，好几车工作人员呢，别担心，他这周应该能回来，你就安心在这里上课。毕竟镜中人的开机时间很紧了，你还是要好好看剧本，好好提升演技，别到时候让他失望。”

“嗯，”提到镜中人，华清北又充满了斗志。

“那就这样，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你先去上课，”陆亭转身欲走，没走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清北，如果镜中人开机的时间提前到这个月月底，你能准备好吗？”

“我当然可以，一切看苏总和陆老师的安排，”华清北脱口而出。

“好，那你做好准备。”说罢，陆亭匆匆离去。

华清北直到他走远了才回过味来，苏雁南不是说至少得等到年后才会开机吗？月底还约了他一起回家乡去勘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这么着急要将项目进度提前。

华清北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疑问暗暗压在心底。

更别提培训班的课程非常充实，从早到晚几乎没给人一点休息的空间，老师们还经常安排小品练习，让三位演员在一两天之内排出一个小品来，这就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要占据了，华清北实在是无暇他顾。

不过他还是会在每天睡前给苏雁南发消息，表达他的想念，只是从没有得到回应。

到了周五，也是苏雁南和华清北约定要接他回家的日子，华清北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加重。

他收拾东西打车回家，家里果然空荡荡的。

厨房里出来一人，是刘姨。

“小华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华清北冲进厨房，看见熟悉的保温桶，心里便知不好，“他又病了？他怎么不告诉我？”

“小华先生，小苏先生他，也是怕你担心，”刘姨劝慰道，“您先别着急。”

“他在哪里，我去找他，”华清北夺门而出，跑到大街上拦车。北方冬日里的风凌冽，撞到他胸腔里，刺得他一呼一吸间都在生疼。

我就这么靠不住吗？就连生病了，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确实靠不住，华清北惨然地想，现在看苏雁南应该是病了快一个星期了，自己只听了陆亭的两句话便信了他在外面忙工作。这么久联系不上，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怀疑。

下次，下次如果超过一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在天涯海角，都要飞到他的身边去。

车辆在柏油马路上疾驰，很快便到达了医院。

华清北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医院顶层的VIP病房，一推门，跟陆亭撞了个满怀。

短短几天不见，陆亭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连发丝都白了好几根。

华清北却没有心思去深究，他的目光直直投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说是躺，倒也不准确。苏雁南的上半身垫得很高，几乎是斜靠在床头了，却仍呼吸有些困难的样子，脸上带着氧气面罩，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即使是在昏睡着，表情也带了几分痛苦。

“他怎么了？”华清北问陆亭，语气异常平静，“这次是哪里不好了？”

“心脏的问题，”陆亭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帮苏雁南瞒下去，“是他的老毛病了，冬天容易犯，养养就会好的。”

华清北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径直走到苏雁南床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那只手因为多日的输液已经有些肿了，华清北就轻轻地给他揉着。

“他从周一病到现在，就没醒来过吗？”

“清醒的时候不多。”

“这次为什么这么严重？”

“天气冷了，就是这样的。以前也是。”陆亭仍然企图蒙混事实。

华清北看着苏雁南这两天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庞，两行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如果上天有灵，他愿意替他病这一场。

“陆老师，提前镜中人的开机时间，是你的意思吧。”

既然另一个决策者一直在昏迷，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陆亭以沉默回应。

“因为怕晚了，他就看不到了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一出口，两人都心头一震，转之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华清北再也忍不住，趴在苏雁南的床边就大哭起来。

陆亭看他哭，没忍住又红了眼，只是这几天流的泪太多，像是把此生的眼泪都流尽了，竟连哭也哭不出来。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悲伤的氛围持续了许久，直到护士进来给苏雁南量体温，发现他隐隐又有高烧之势。

这几天，苏雁南每天夜里都要发起高烧，直到挂了药水，天亮时分才能勉强压下去，但到了晚上又开始反复。

谢医生和他的团队换了好几种治疗方案，都暂时没有明显效果，最后只能归因于心病。

心脏病，和心病，只差一个字，多多少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雁南一直以来都是个意志强大的人，否则也难以走到今天。

然而，面对朋友执意要放弃前半生拥有的一切事业，只为帮助他这一副残躯完成愿望这件事，苏雁南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脆弱的身体跟着忧虑起了反应，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

高烧袭来，即使是在昏睡当中，也逃不脱无时无刻萦绕在身体中的疼痛。

好痛，从头到脚，每一丝骨头缝里，都渗着剧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

太痛了，太累了。

要是能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就好了。

迷迷糊糊中，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听不清，只觉得声音忽远忽近，惹得他头晕。

又感觉冰凉的毛巾贴上了他滚烫的额头，沉重的脑袋顿时舒服了许多。

苏雁南恢复了点力气，挣扎着睁眼，对上一双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眸子。

“小清北？”他动了动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雁南，”华清北见他醒了，又惊又喜，一滴泪没忍住又掉了下来，“别怕，有我在呢。”

一句别怕，也不知道是说给苏雁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华清北还握着苏雁南的手，苏雁南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嘴角微微扬了扬，像是在说：没事的。

“雁南，求求你，好起来好吗？就当是为了我。”

是啊，还没有看到他的小清北实现成为优秀演员的梦想、捧上国际电影节影帝的奖杯、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也甚至没有看到镜中人的开拍，没有看到小清北如何演绎三个不同的复杂角色，更没有和小清北、陆亭一起，带着母亲的遗作向世人展示。

他怎么舍得闭眼。

更何况，他一走，电影的重担、星熠培养新艺人的心愿，就将全部压在陆亭的肩头了。以他对陆亭还有陆家的了解，他们必会用尽全力来完成他的遗愿。

如果他能多撑几天，不论陆亭怎么选择，这些事情两个人一起做，终究能够相互分担。

现在不是能情绪激动的时候，也不是能倒下的时候。

再撑一段时间吧，苏雁南向自己一身支离破碎的病骨祈求。

而后，他听到了让他心脏漏跳半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