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周围齐刷刷地来回看着对视的两人。
最终,简丹的话打破了宁静。
“怎么?你们认识?”
黎与桑愣了一下低头,率先结束了这个对视。
尚槐屿回过神,说:“见过。”然后径直走到座位坐下。
简丹眯着眼似笑非笑,双手环抱着靠在门边,盯着后排的两人看了几秒,才收回眼神,恢复到上课状态,“好了,都集中精神,我们开始上课。”
临近中午的太阳已经足够炽热,热量卷着潮热的空气弥漫在教室,头顶的三叶扇忙碌不休,发出呼呼的声音。
政治课相对比较枯燥,一节课下来,教室里接二连三趴成了一片,有几人为了清醒选择艰难起身,去走廊吹风,不过每个班上倒是总还会有那么几个人,无论何时都精神抖擞,活力满满。
简丹一走,费柳杨就跟石猴出世一样,嗖地起身,双手分别撑在自己和旁桌的桌上,双脚一抬,整个人越过走道上堆放的书卷,三两下溜到尚槐屿桌旁。
“哎哎,同学好啊?”
费柳杨弯腰,手肘搭在尚槐屿课桌上,上半身越过尚槐屿,对着里面的黎与桑打招呼。
这动静吵到了旁边趴在桌上的明薇,她不耐烦地挠挠自己的齐刘海,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一个大腚。
“你要死啊费柳杨?”
明薇拿起一本书,用力拍在费柳杨屁股上,“干嘛拿屁股对着我?”
“哎哎,错了错了,薇姐!”费柳杨抱手道歉,“新同学来了我这不是激动嘛,过来给人家打打招呼啊。”
说完费柳杨转头给黎与桑开始介绍:“同学你好啊,我叫费柳杨,话费的费,杨柳的柳,杨柳的杨,旁边的大美女叫明薇,明天的名,草字头微笑的薇。”
黎与桑点了点下巴,声音温柔:“你好。”
费柳杨拿出统考的成绩单扫了一眼,感叹:“兄弟你真的太厉害了,这次统考题出的超难,前十名里面有九名都是我们学校的,唯一一名异校还拿了第四,成绩出来那会我们都在聊,这个第四名是哪个学校的,原来是你。”
明薇笑着说:“我们当时还调侃,这么个好苗子,校领导会不会给人家挖墙脚挖过来,没想到还真挖过来了。”
黎与桑抿嘴笑笑。
费柳杨说:“对了,中午放学你跟我们去吃饭吧,我带你去办饭卡,我们学校食堂和超市小卖部消费都只能用饭卡的,顺便带你逛逛学校,我们学校可大了,隔壁是初中部,周围还挨着几所大学,吃喝玩乐什么都有,等放学我还可以带你出去转一圈,骑校门口的共享单车。”
费柳杨的热情洋溢挡都挡不住,一时让黎与桑有些难以招架,他说着谢谢,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尚槐屿。
“哎呀你别看班长,他跟我们可不一样,他家里有阿姨做好山珍海味等着他呢,不跟我们吃食堂。”
热情倒是热情,就是没什么眼力见。
黎与桑在尚槐屿看过来那一瞬间连忙歪过头。
“要上课了。”尚槐屿推了推匍匐在他桌上的费柳杨,“你别烦他。”
“耶?我就打个招呼,认识一下新同学都不行吗?班长你这,霸占了新同学一节课你不厚道啊!”费柳杨伸出手指左右摆摆,连带着摇头,“别以为我没看到,上节课你根本没在听丹姐讲课,一整节课你都在看他。”
尚槐屿:“……”
明薇见状侧身拍开费柳杨:“同学你好啊,困不困?这天气太闷热了,困就趴着睡觉,别理这个人,一天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精神。”
黎与桑礼貌地微笑:“谢谢,我不是很困。”
“精神不好吗?”费柳杨撸起袖子对明薇说:“你还说我啊明薇?像你一样整天犯困,上语文课打瞌睡流口水才好吗?怎么叫都叫不醒,别以为你语文成绩好就肆无忌惮——”
“费!柳!杨!你找死——”
短暂的寒暄在费柳杨单方面被明薇殴打中结束。
午间铃声响,终于结束了上午的课程。
走廊里顿时如同千军万马,踏得地面咚咚作响,大家的攻打目标——则是食堂。
一下课费柳杨就拉着黎与桑和明薇冲出教室,黎与桑甚至还没来得及合上书。
尚槐屿看着空空的座位,抬手合上桌上的书,放到桌子里。
“小屿,走吗?”
沈殷飞准时出现在门口,尚槐屿背上书包,起身和他一起离开。
如费柳杨所说的那样,他热情地帮黎与桑办好了饭卡,带他去吃饭,见黎与桑只点了两个素菜,还把自己的鸡腿夹给他吃,明薇也给他分享了一个红烧狮子头。
吃完过后,费柳杨和明薇带他逛完了学校,在离下午上学只有二十分钟的情况下,还拉着黎与桑在校外逛了一圈,直到卡着上课铃回到教室。
第一天的课程进行得还算顺利,虽然强度很大,但黎与桑适也适应下来了。
唯一让他有点挫败感的是,他和尚槐屿几乎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四班的班长,他的同桌,一周前帮助过他的人。
早上,当他在抬头看见尚槐屿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黎与桑有好几秒的时间脑袋是空白的,就连心跳好像都骤停了几秒,然后开始砰砰直跳,一下一下打着胸口,像是要跳出来。
他强装冷静,靠低头和眼神回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中途他很想再跟尚槐屿说一声感谢,不过后面的时间几乎都被费柳杨拉着到处逛了。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校门口停满了家长的车。
一中是走读制,学生绝大部分是东沿城中本地的,只有少数外地人,这对黎与桑来说麻烦了一些,因为每晚下自习还要等姐姐骑车来接他。
一周前那个被帮助的夜晚,拉着姐姐回到家之后,黎与桑向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第二天校领导和简丹就拜访了他们,为了他转学的事情。
交流的过程并不算顺利,遭到了他妈妈的竭力反对,哭着喊着要拜访的几人离开。
好在他还有姐姐,在姐姐的沟通下,他转学的事情得到了不错的结果。
同时,为了方便接送他上下学,姐姐带他搬到了城中比较便宜的地段,租了个新的房子。
黎与桑不清楚确定转学的前一夜,姐姐在房间里和妈妈说了什么,姐姐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听,让他自己待在房间里。
他只知道,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妈妈要闹自杀,最后是姐姐用力砸碎了一个花瓶,吓到了她,这件事才有了最终的结果。
虽然搬到了城中,但姐姐从家里骑车赶过来也要差不多半个小时。
这期间黎与桑就站在宽大的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家长,满心欢喜地来接他们的宝贝儿女,每个家庭似乎都其乐融融,他们的脸上好像只有快乐,看不到一点忧愁。
热闹和欢乐持续了一会,很快变得安静。
校园逐渐变得黑暗,只剩下门卫室外面的路灯打着一束光。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黎与桑对面的路旁。
“诶?小屿,你看那儿。”沈殷飞看着窗外的身影,眯着眼睛确认了好几遍,“那个人像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就是上星期。”
赵叔打开车窗看过去:“哎哟,是那个满脸伤的男生吧?”
“对对对!就是他,小屿——”
然而尚槐屿比他们更早发现黎与桑,没等沈殷飞说完他就打开车门出去了。
“怎么站在这儿?”
尚槐屿朝黎与桑走过来。
黎与桑低头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被突然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回过神的瞬间猛然对上了尚槐屿的眼神。
他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立马移开眼,捏紧了书包的带子,声音轻细:“没,我在等我姐姐。”
“你姐姐?”
“嗯,就是,之前红色头发的那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
“嗯……”
尚槐屿仔细观察着他的脸,比起一周前,黎与桑脸上的伤好了很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黎与桑。黎与桑抬眼好几次,每次对上那深黑的眼神后又垂下眼,看着地面。时间过去了挺久,黎与桑欲言又止了几次后,张了张嘴,正想就一周前的那件事再跟尚槐屿道谢的时候,侧方亮起一束强光,伴随着引擎的轰鸣,一辆摩托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骑手戴着头盔,有几束头发从头盔里垂下,是酒红色的。
“姐。”黎与桑喊了她一声。
黎与荷拿起头盔扔给黎与桑,语气很平淡:“走了,上来。”
“哦……”
黎与桑对尚槐屿说了声再见,戴上头盔坐到后座。
黎与荷朝尚槐屿看了一眼,确认黎与桑坐好后,扭头看向前方,驾车离开。
夜间十一点,摩托车停在了一群拥挤的建筑中间。
这里楼层高耸,建筑紧凑,密密麻麻住满了人,比起居民区,压抑得更像是个监狱。
这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黎与桑和黎与荷住在九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和外郊的房子一样,拥挤但整洁。
黎与荷从冰箱拿出冰块,倒上了啤酒,走到沙发坐下。
“厨房有做好的饼,饿了就去吃。”
黎与桑放下书包:“谢谢姐。”
黎与荷没有说话,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电视剧播着看手机。
黎与桑拿着还温热的饼走到沙发坐下,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心思却又飞到了一周前的那个晚上。
黎与荷看他发愣,喝了一口酒,问:“刚刚那个男生,是你同学?”
黎与桑抬头,咽下饼,嗯了一声。
“是之前帮你打人的吧?我还有点印象,你说他还帮你处理了伤口。”
黎与桑点头。
黎与荷扭头看向电视,喝完了杯里的酒,见他手里还捏着饼,和刚才一样又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吃了半天就吃一口。”
黎与桑回过神,低着头三两下把饼塞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嚼,然后吞下。
他看着黎与荷,欲言又止,低头看着拖鞋:“姐,我可以……去你的车厂做兼职吗?”
“什么?”
“去你的车厂……兼——”
“不行!”
黎与荷看着他:“你读书,做什么兼职?生活费不够?学校里太贵了?”
“不是。”黎与桑摇头,“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妈妈的药费,我们的房租,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各种各样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妈妈的那些债……”
黎与荷现在连做着几份工,工作日夜颠倒,睡眠严重不足,有时候甚至一两天合不了眼,还要应付隔三差五就发病的妈。
黎与桑低着头,紧紧咬着唇。
他的姐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辛苦呢?
黎与荷看出了他眼里的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黎与桑身边坐下,胳膊一捞,把黎与桑圈在怀里,和他头靠着头。
“换做你来当哥哥,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不是吗?”黎与荷闭上眼睛,“我还有点存款,供你上学和交房租完全没问题,至于债,边工作边还就是了,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你考上大学,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等你将来工作了,你再对我好,不也一样?”
黎与荷揉了揉黎与桑柔软的头发:“听话,洗脸刷牙去睡觉吧。”
“……嗯。”
黎与桑起身,朝浴室走去。
关上浴室的门,挤上牙膏,门外响起了视频电话的声音,他听见姐姐接通,很快,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争吵。
他的妈妈又在打视频催黎与荷回老家结婚了。
隔天打一次,黎与荷不接就会打给黎与桑,两人若是都不接,妈妈就会发病发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直到争吵的声音结束,黎与桑才从浴室出来。
黎与荷还是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接过刚刚的视频。
“姐,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嗯。”
凌晨快一点钟,黎与桑已经躺在床上半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