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面一尘不染,上面摆着洗好的新鲜水果,陆蘅走过去时瞥了眼,然后把果盘拿到一边,腾出中间位置方便写作业。
他把书包随手放在沙发上,让肆宁先坐一会儿,然后自己转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后看了几眼,然后从里面拿出瓶牛奶,走到煤气灶前,单手握起锅柄回身走向水池边,接了点水,回到煤气灶前,打开气阀,把牛奶放进锅里。
肆宁习惯性的坐在地上写作业,但这毕竟不是她的房子,不能像在对面一样随心所欲的把抱枕垫在屁股底下,当下只能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
她把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作业的时候听见厨房里的动静,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陆蘅走到厨房门槛那里,对她说:“给你煮了个牛奶,一会儿喝完再写作业吧。我看冰箱里有食材,明天早上我做饭,你过来吃吧,我们就不去外面吃了。”
肆宁有些适应不了他这副居家的状态,也适应不了两人突然变换的相处模式,前一刻还是有点距离感的同学,下一刻就成了生活在一起的邻居。
陆蘅仿佛没看出她的失神,说完后转身回到煤气灶前,盯着里面的牛奶,避免煮过了头。
厨房本是宽敞的,但他这么高大的身躯站在里面,视野上就狭窄了许多,肆宁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怔怔的眨了下眼。
陆蘅在厨房里没待多久,出来后手里端着用玻璃杯盛着的牛奶,冒着热气,肆宁只是看着就觉得烫手。
陆蘅面不改色的把牛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说:“冷冷再喝。”
肆宁看了眼牛奶,而后不由自主的瞥向他的手。
陆蘅察觉到她的视线,无意识的问了句:“怎么了?”
“不烫吗?”肆宁问。
陆蘅抬起手打量了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皮糙肉厚的,没事。”
哪里就皮糙肉厚了?
他的一双手细长骨感,手背青筋凸起,指尖修剪干净,看上去比女孩子的手还要细腻。
是手控癌症晚期者的救赎。
也像是上帝精心打造出来的艺术品,赏心悦目,该好好护着才是。
肆宁缓缓收回视线,从果盘中拿起一个苹果递给他。
陆蘅:“嗯?”
“拿着,降温”,肆宁说。
陆蘅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伸手接过苹果,“谢谢肆宁同学。”
他总是喜欢这样叫她。
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学两个字,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但从他嘴里念出来的时候,就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挺……耐人寻味的。
肆宁故作镇定的低下头,继续从书包里拿作业。
茶桌离得有些远,为了让她弯腰写作业的时候不那么累,陆蘅把它往前挪了挪,自己坐到了茶桌短边那头。
后来两人安静的写着作业,谁也不打扰谁,全程都没遇到疑难复杂的题目,也就没有了出声讨论的机会。
写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还没结束,彼时肆宁已经压下去了好几个哈欠,她无意识的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撑着状态继续写题。
“困了的话就睡吧”,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蘅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来,不仅温柔,还有安神的作用。
对本就困的肆宁来说是雪上加霜。
她坚忍着摇了摇头。
陆蘅默默看了她几眼,没再说什么。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12的时候,空气中细微的笔尖摩擦音消失,仿佛按了静止键。
须臾,陆蘅轻放下笔,转头看向斜对面的姑娘。她手里的笔还立在某道题目上,侧脸枕在胳膊上,呼吸平缓,睡相安稳。
不知是什么时候坚持不住的。
陆蘅看着她,无声弯唇。而后他起身去那几间卧室门口看了看,确认哪间是主卧之后,放轻脚步走到肆宁旁边,试探的将她手中的笔抽出来,然后手掌轻缓的托起她的脑袋,将她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接着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肆宁长得高,趴在那里并不小巧。陆蘅这一番动作费了不少精力,等到顺利将她抱起来的时候,他额上浸了一层薄薄的汗。
而她是真的睡熟了,这段过程中毫无反应。
往卧室走的时候,陆蘅感受着双臂上的轻盈,无奈心想:或许不该让她喝牛奶,想办法多喂点肉才是关键。
怕吵醒肆宁,他没敢开灯,借着客厅的光线把她轻放在床上,给她解了头绳,脱了鞋袜,盖上薄毯,将空调调了个适宜的温度。
做完这些后陆蘅在床边蹲下来,他背着光,看不真切肆宁的睡颜,但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许久,缓缓伸手过去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手指不经意触碰在她脸颊上,细腻微凉的触感让他心脏停跳了瞬,明知该赶紧拿走以免将她弄醒,但鬼使神差的,他的手停在那里没有挪开,几秒后,指腹轻轻摩挲。
感受着她的存在,陆蘅喉间僵紧,含在里面的声音低哑苦涩——
“别再消失了。”
…
肆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她茫然的盯着天花板,大脑宕机似的,好半天才重启运转。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要不是意识已然恢复清醒,就当下情况来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枕了一夜的枕头,而后又缓缓瞥向檀木床头,盯着发呆好一会儿才有所动作。
她的鞋被整齐的摆在床边,肆宁脚踩进去,穿好后走出去。
陆蘅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动静后放下手中的厨具往外走。
“早,你回对面去洗漱还是在这里?卫生间有备用的牙刷。”
肆宁披头散发的站在卧室门口,一脸刚睡醒的惺忪,还带着些迷茫,完全不见平时高冷的痕迹。她看着陆蘅走近,嘴巴反应比脑子快,说:“对面。”
陆蘅太想揉揉她的脑袋了,手心痒的厉害,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抬手满足了下自己,然后迅速收回,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说:“那先过去收拾吧,饭已经做好了,等你过来一起吃。”
肆宁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摆了摆脸色,睨他:“昨天是谁说不会这样了?”
陆蘅视线躲闪了一下,语气心虚又有点理直气壮:“我忍不住,总不能…把我手剁了吧?”
“……”
等肆宁板着小脸回对面的时候,陆蘅搓了搓刚刚揉过她头发的指尖,垂眸轻笑。
暗自心想,性子闷一点有时候也挺好的,至少在面对他无理耍赖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反驳。
…
肆宁回对面洗漱,换了身校服后回到陆蘅那边,他熬了粥,煎了培根和鸡蛋,肆宁看着这丰富的早饭,在他坐在对面的时候,抬了抬眼问他:“你什么时候起的?”
“五点多”,陆蘅说。
肆宁差点不经大脑的问他昨晚是几点睡的,话到嘴边又及时压下去了,因为如果问起这个的话,必然要牵扯到她昨天晚上睡在这里的事情。
就算不小心睡过去了,那为什么会睡在床上?
总不可能是自己梦游过去的。
肆宁隐约能猜到什么,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的将这个小意外翻篇。
在吃完饭准备去学校的时候,她看到书包已经被收拾好放在沙发上,一个念头闪过,她走过去打开,翻出一张物理试卷。
昨晚她就是在做这张试卷的时候睡着,依稀记得有几道题还没写。她翻开的时候心想现在照着陆蘅的答案抄一遍应该来得及,结果翻过面来一看,所有题目都写了,后面那几道题她能辩出是换了笔迹,但差距很小,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后面那些我帮你写了”,陆蘅在旁边拎起书包的时候说,“就是可能字体不太像,你的字太好看了,我模仿起来有点难度。”
肆宁笔画工整,跟楷书字帖差不多。而陆蘅写字习惯性连笔,笔锋潇洒而不潦草,单看也很赏心悦目。两人的字体完全是两种风格,肆宁不难想象他在给她写的时候,克制着不去连笔该有多辛苦。
她低头把试卷折起来放回书包里,这种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毕竟证据在这里。沉默须臾,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很少对他说这两个字,因为他不喜欢她说。但现在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陆蘅没像之前那样表现出对这两个字的不受用,看着她不太自在的模样,说:“不接受口头道谢。”
肆宁抬眸看他。
陆蘅从容道:“今晚上继续陪我写作业吧,用行动感谢。”
肆宁:“……”
…
以前肆宁和陆蘅的相处模式是早上他在小区门口等她,一起去吃早饭,然后在学校当一天的同桌,晚上放学后在小区门口分开。
自她转学后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持续到陆蘅搬到对面。
模式中心不变,只细节稍有改动,早上他等她的地点从小区门口变成了他的出租房,晚上分开也是在这里。
这一天二十四小时,肆宁粗略计算了一下,除去她晚上回自己那边睡觉的六个多小时以及上厕所的几分钟,剩下的十七多个小时她都在跟他一起度过。
…
在她计算的那天夜里,躺在床上失眠许久,最后不得不依赖于安眠药。
她最近吃的频率比较低,这瓶里还剩不少,吃完后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等待入眠的时候心想:放太久的话,不会过期吧?
所谓有得就有失,她获得睡眠的代价就是第二天醒不过来,闹钟响了好几遍,最后还是陆蘅来敲门才把她成功吵醒。
肆宁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去开门,陆蘅见她状态不对,神色顿时凝重下去,“生病了?”
肆宁还穿着睡衣,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说:“没睡醒,你稍微等一下,我换衣服。”
她在洗脸的时候稍微清醒了点,但头脑还是发沉。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中午放学,她困到极点,连站起来走路的精力都没有,老师一出教室她就趴在桌上睡了。
温尔这一上午也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在她趴下睡觉的时候都没敢喊她去餐厅吃饭。暗戳戳瞥了眼陆蘅,就见他正在看着肆宁,神色凝重。
他这模样温尔有段时间没见过了,记忆中是高二下学期那半年,他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情绪低沉,没有笑脸,也不爱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跟以往的温和判若两人。
“去吃饭吗蘅哥?”温尔试探的小声问了句。
陆蘅看了她一眼,“嗯”了声,然后低头从桌洞里拿出校服外套,叠成块,伸到肆宁面前碰了碰她,声音又轻又柔:“别垫在桌上睡,一会儿胳膊该麻了。”
肆宁淡淡的掀开眼皮睨了眼,然后一言不发的伸手接过来,垫在胳膊下面后重新闭上眼。
温尔现在就麻了。
头皮嗖嗖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看了眼周围那几个毫无反应的男生,暗自佩服他们强大的心理素质,然后在心里哀嚎——
大哥,您变性也好歹顾及一下场合啊!
能别这么不把外人死活当回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