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拎着购物袋回到榆林小区的时候，两人身上都浸了层汗，肆宁只是拎了个轻快的袋子，比起陆蘅来说算不上辛苦，身上黏腻感也没有强烈。倒是陆蘅，汗珠沿着额间滑落，校服后面也湿了一片。

看着就不舒服。

把购物袋拎进陆蘅的租房，他让肆宁先看会儿电视，自己回了卧室去洗澡。

肆宁平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坐在沙发上盯着茶桌上的购物袋们发了会儿呆，随后看了眼关闭着的卧室门口，一转念，起身回了对面。

姜琼是在她洗澡时候打来的电话，手机放在客厅里，响了三遍。等到肆宁洗完澡出去的时候，恰好在响第四遍。

她一接起来，姜琼就急切的询问她在哪里，听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肆宁不明所以，回答了句在租房里。

姜琼明显松了口气，肆宁隔着听筒真切的听了出来。那会儿发短信的时候还一切如常，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她问道：“怎么了小姨？”

姜琼有些微的犹豫，“刚才肆渊的助理打电话问我你住在哪里，想把你接去见老太太，我没告诉他，但不确定肆渊会不会去找人调查，你刚才没接电话，我以为他查到了，把你给带走了。”

肆宁听到这个消息，可谓是内心毫无波澜，她走进卫生间，按动洗衣机按钮，说：“哪能这么快。”

姜琼也觉得是自己太夸张了，但在肆宁没接电话的那几分钟里恐惧席卷，她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甚至是后怕，“我真的很担心，你过来和我一起住吧好不好？”

这不知是姜琼第几次被提起这件事，这一次几乎是恳求。

洗衣机开始运转，肆宁离开卫生间，闻言后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您是担心我被绑架吗？”

姜琼也是心急过头了，不加思索的说出口：“谁知道肆渊会不会不择手段？但凡他有点良心，以前怎么可能会这么对他亲生——”

话到这里，姜琼猛然噤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不妥，慌张又懊恼，张着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电话两头就这样寂静下来。

肆宁顿住脚步，垂落眼睫，看着地面上的一角，指尖逐渐用力陷入皮肤，听不出情绪的开口：“您不用担心。”

“宁宁，我——”

“他厌恶我，自然不会为了见我一面而大费周章，联系您应该是为了老太太的颜面走个形式，毕竟在名义上，我还是他们家的孩子。”

在名义上还是他们家的孩子。

他们家。

姜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只是听着这番话就心脏生疼，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未成年小姑娘曾经面对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庭的时候，内心该有多么痛苦。

所以如今才能够坦然说出些现实的话。

本应该是最亲的父亲，自小厌恶她的存在。属于她的家变成了“他们”的家。

这和孤儿又有什么区别？

姜琼不敢再说话，因为一旦开口，声音必然颤抖。

她不想再给肆宁带来负面的情绪影响。

“就算他们找到我也没有关系，您不用担心”，肆宁说。

他们伤害不到她。

当她曾经正面迎对死亡的那一刻，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了值得她恐惧的事情。

这时候房门被人敲响，肆宁转身看了眼门口方向，敲门声温和礼貌，敲两下便停下，隔几秒钟再度响起。

“宁宁，你那边是有人敲门吗？”姜琼听见了敲门声，心倏的悬了起来。

“嗯”

“是谁？”姜琼紧张道。

肆宁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小姨是误会了，她能理解这份忧虑，但也感觉无奈。法治社会，再猖狂的人也不会选择光天化日之下入室犯罪。

小区治安严谨，这是小姨当初选择这里的首要条件。

如今她自己却忘记了。

“邻居”，肆宁说。

姜琼怔愣，似是没反应过来这个答案。几秒后，她才半信半疑道：“邻居？”

肆宁想起来，自从陆蘅搬来后，小姨还没有来过这边，也就不知道她对面搬来邻居这回事。

“嗯，最近刚搬来”，肆宁说。

“是怎样的人？性格好吗？总共住了几位？男性还是女性？”

姜琼发出四连问，肆宁不愿多废口舌，言简意赅：“是很好的人。”

“那就好”，姜琼松了口气，刚要继续追问其他问题，肆宁就打断了她。

“我先开门，过后再联系您。”

姜琼只好作罢。

挂断电话，肆宁低头按了按眉骨，回头看了眼安静下来的门口，然后迈步走过去。

门开的突然，站在外面的陆蘅始料未及，他手机刚拨出去电话，还没有来得及举到耳边，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暂停在半空中，怔愣的朝肆宁眨了下眼。

这副模样实在呆滞，还有些傻。肆宁挂断手里刚响起来的电话，抬头对陆蘅说：“刚才在洗澡。”

陆蘅看了眼肆宁身上的睡衣以及她头发上包裹的毛巾，把手臂垂下来，说：“我洗完出来后见没人，以为人口丢失了。”

肆宁转身往房子里面走，“那你该报警。”

门敞开着，陆蘅跟在后面进来，“失踪24小时之内警方不受理，我得自己先找找。”

肆宁这边他很少过来，大多时候都是在他那边。进来后他左右环视了眼，然后对走向卫生间的肆宁说：“你想在哪边吃饭？这里还是对面？”

肆宁摘下头发上的毛巾，半湿的长发散落，拿起挂在墙上的吹风机，说：“随意”

“那去我那边吧，东西都在那里，做饭方便”，陆蘅盯着她的背影，两条腿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

“嗯”，肆宁开始吹头发，吹风机噪音大，占据了空气中所有声音。过了会儿，她关掉开关，转头看着站在门框处一动不动盯着她的陆蘅，拧眉问：“你看我干什么？”

陆蘅面不改色：“看你吹头发。”

“……”，肆宁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一会儿咱们看看票吧？”陆蘅无厘头的蹦出来一句。

肆宁疑惑：“什么票？”

“高铁票”，陆蘅说。

肆宁沉默的看着陆蘅，若是他再不解释清楚，她就要怀疑他是不是犯了神经。

“这两天我们出去玩吧？去温度不那么热的地方”，陆蘅看着肆宁说，“前几天江南那边连续下雨，今上午停了，这两天气候低，凉快。”

“我以前去过一次，记得高铁是应该比飞机快两个小时，但如果你想坐飞机的话，我们就坐。”陆蘅全然忽略肆宁的沉默，继续自顾说道。

肆宁在陆蘅脸上看不出玩笑的神色，想起他在超市里提起的话题，原以为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是认真的。

她用了几秒钟来接受这件事，然后在拒绝和同意之间又徘徊数秒，最后她转回头看向镜子，打开吹风机继续吹头发。

陆蘅站在她旁边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大有她不回答他就一直等下去的架势。

等到肆宁的长发吹干，耳边聒噪的吹风机声音停止，她挂回墙上，拿起一旁的梳子随便梳了几下，然后放在洗漱台上，越过陆蘅离开卫生间。

感受到他的视线镶在自己身上，肆宁头没回，平静抛出一句：“高铁。”

…

连晚饭都顾不上做，陆蘅一回到对面就开始查票，生怕晚一秒肆宁就会反悔。

高铁剩余票不多，只有凌晨和深夜的两趟。时间仓促，陆蘅不想让肆宁休息不好，于是又查了查飞机票，同样也是这两个时间段有票。

肆宁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陆蘅，捕捉到了他眼睛里暗淡下去的一抹神采，静静的眨了下眼，说：“凌晨四点的高铁吧。”

陆蘅转头看她，“从这边到高铁站需要一个小时，意味着我们2点左右就要起床准备。”

“嗯”，肆宁说。

“你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折腾，我担心你身体会不舒服”，陆蘅说。

以前失眠严重的时候，肆宁整夜都不眠，睡几个小时跟那时候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在高铁上睡。”

肆宁的态度冷静又坚定，陆蘅想了想，然后退出高铁票的页面，点进飞机票。

“坐飞机吧，头等舱比高铁睡的舒服，你能多睡两个小时。”

高铁三个小时能抵达目的地，而飞机要五个小时。多出来的两个小时用来休息，倒也不失为一个良选。

肆宁默默看着陆蘅输入身份证信息订票，在他订完他的票后开始帮她订的时候，即将付款之际，她喊住他。

陆蘅不明所以的看向肆宁，肆宁面不改色的轻拍开他放在鼠标上的手，靠近电脑，在上面输入了另一串银行卡数字。

支付完后，肆宁松开鼠标，坐回沙发上的原位。

陆蘅从屏幕中转头看向肆宁，反应过来后就笑了起来，“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啊肆宁同学？”

肆宁睨他，“我没用力。”

陆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抬起来在肆宁眼前晃了晃，“你看，都红了。”

肆宁并不配合他演戏，“你瞎了？”

“没啊”，陆蘅指着自己的手背，那里白皙细腻，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你仔细看这里，是不是红了？”

肆宁面无波澜的盯着他，几秒后，“啪”一声脆响，陆蘅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一片。

…

机场比高铁站要远，起床时间要更早，为了能多补充点睡眠，这天晚上陆蘅和肆宁收拾完行李后就睡了，时间不过九点。

在这之前，陆蘅帮肆宁回对面收拾完行李，然后拎到他那边。他费了好久的口舌才说服肆宁睡在这里。

将客房的床铺收拾的一丝不苟，比陆蘅自己那张床不知要整齐多少倍。

少爷罕见做这种家务活，铺完床单、套完被褥之后，呼吸有些不匀称。他硬生生忍住，做出一副轻松的状态，对肆宁说：“你先休息，我回房间去收拾行李。”

肆宁就当自己没有识破他的端倪，忘记刚才盯着那床被罩迷惘的人是谁，点了点头说：“好。”

回了房间，陆蘅关上门，掐着腰深深呼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心道还好自己悟性高，没用多久就悟出来床罩如何使用，没有在肆宁面前出丑，稳住了自己勤劳“贤惠”的形象。

轻声哼着小曲儿，他站在衣柜前收拾衣服，沈情的电话打过来，接通后，对面响起冷嘲热讽的腔调：“活着没兄弟？”

陆蘅把叠好的T恤放进行李箱里，说：“说点人话。”

沈情一声冷哼：“您说要回大院儿，结果大院儿没人见到您的身影，您下落不明，爷爷已经报警了。”

陆蘅说：“少于24小时，警方不管。”

“正常情况下是不管，但陆老将军的亲孙子丢了，别说警局局长了，发动整个军区也不是没可能啊。”

“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陆蘅说。

“你有异性没人性还有脸说我阴阳怪气”，沈情语气不善，“要不是老子替你打圆场，爷爷真派人搜你，信不信？”

“什么意思？”陆蘅停下收拾衣服，问沈情。

“我带着小祸害回大院儿，全家问我你去哪儿了，怎么没一起回来。这时候你那位好妹妹天真的来了句，听说你这两天都没回家。”

“……”，陆蘅脑补了一下场面，有点好奇，“你怎么打得圆场？”

“我还能怎么打，只能如实交代你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了。”

高三特殊时期，为了节省时间而在学校附近租房了，这不是错事，陆蘅不觉得被家里知道后有什么不妥，不在意道：“嗯。”

“嗯个屁你”，沈情道，“那死丫头一听来了劲儿，非让我也带着她在学校附近租一个。”

陆蘅笑了，“需要我帮你找找房源吗？”

“滚！”，沈情说，“平时在家一堆保姆帮忙照顾着我都快要命了，要是单独带她出来住，我还活不活了？”

“带着阿姨们一起去”，陆蘅好心提议。

“滚滚滚，别在这儿说风凉话惹老子生气”，沈情说，“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通知你一声，你妹妹对你租的房子甚是好奇，要过去住两天，你做好准备迎接。”